冬惊
冬惊

译者,写作者,产量很低的诗人

给一个青年艺术家的信

(编辑过)

Y.H.,

虽然我们都已三十多岁,但你说过我们都是青年,那么我便以青年艺术家称呼你。你说你是一个喜欢写信的人,还写了40多封信,想要把它们做成你的新作品。十分抱歉,对于你的这部新作品,我并不十分看好,故自从你提出要“再次与我合作”后,每次和你聊天或见面,我都希望你不要提到此事。

诚然,我不是一个艺术家,艺术作品也并非仅仅是文本,在看到它的具体呈现之前,我没有资格去评判它的好坏。我从未看过你作品的完整呈现,从你的40多页的作品阐释来看,你那并不规范的叙述,仿佛一部人类历史、艺术与美学的大型文献综述,亦是一个很大的野心。你说你要追求的是一种散文体,所以没有采用更规范的格式,然而你并不是卢梭,普通的读者,也并不具备你的知识背景。

你曾在欧洲学习六年,直到今天都没有上过一天班,这真是让人羡慕,但是另一方面,这又让你远离生活,远离社会。你可能并不认同我这种说法,但是远离市场,的确会让你的作品无处呈现。这些年来我写作有一个认识:创作的一个重大意义就是传播,得不到传播的作品,和孤芳自赏无异。

你说现在国内大部分人做的是西方艺术的普及,我深以为然。你说孟京辉的在做的戏剧是你20岁的时候做的东西,我没有看过你20多时写的剧本,或许你应该继续写下去,毕竟你是学戏剧的,你不是一个画家,画家还可以靠卖画为生,而你现在的艺术创作是在“自学成才”。

你曾经说过,如果自己是个女人,或许会得到更多的资源,而现在戏剧圈认可你,却不给你资源。这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大部分同行不可能像老师推荐学生一样提携后辈。你要带给别人相应的商业价值,别人才会愿意和你交换,而不仅仅是口头的赞许。艺术圈又有自己的玩法,你要去办展,你需要patron,甚至需要花钱请别人报道你,吹捧你。而现在,你那个公众号的配色和文风,首先就能劝退一拨人。

至于这个书信体的新作品,我建议你可以读一下前人的书信集,譬如茨维塔耶娃《火焰的喷泉》,譬如兰波的书信。这些诗人的书信,全部都有故事,而你的书信太过形而上,有太多的质询。书信打动我们的,不仅有思想,还有生活的细节。书信并不是一种公开的东西,人们读书信,大多出于一种窥私欲。因此,若非名人,倘若想以书信的形式创作一部作品,则更需要一定的写作技巧,否则那些不了解你的人,不认识你的人,未必会有耐性读完你的书信。

从文字不难看出,你是一个真诚的人,然而你若想得到更广泛的传播和受众,则必须考虑受众能够接受的模式。甚至于在创作之前,要先去想好作品的受众。还记得我给你看过Ash 的专访吗?我从来都不能欣赏他的艺术,把一条白色内裤放在黑色相框里,就是一件装置艺术了吗?但是他多年努力营业,也成了一个“艺术家”。从他最初开始搞艺术,就开始在艺术家的圈子里混迹,他采访过艾未未,做过吴虹飞的助理,到处结交圈里圈外的人士,慢慢也混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人。

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翻译圈亦然。我也没有什么资格给你讲课,因为某种层面上我亦如此,不去拉拢人心,找人站台,反而毫无顾忌地发表意见,甚至“诋毁前辈”,以至于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处处树敌。

写这封信自是多余,在我指责你对我毫不关心以后,你客套地问我最近如何,第一次我说“不好,(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你说“我很抱歉”,前日你凌晨两点半又问了一句,我早上看到时回:“睡得晚,醒得早,思虑重重”,至此未见你的回复,想必你醒的晚,忙起来又忘了我。

我不知道我还在你这里期待什么,我也不该有任何的期待。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在某些方面我们或许很像,我们只是两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太寂寞的人。

你说我想得太多,“你们女人为何对男人都如此不信任”。这没有办法,对于你的生活我其实并不十分了解,那天晚上我甚至梦到与你交好的另外几个女人一起来我家,一起嘲笑我是个太保守的人。

我也时常会想,我的生命应该投身于一种更宏大的事业,可是我不能去革命。之于艺术,我欣赏的再多,也只能创造出三流、四流的作品,那么我还要去追求吗?人要如何一直相信自己的创作能力?

我不看好你的书面表达,但我欣赏你的想法,羡慕你这份执着。我必须要承认,你对我曾经有一种魅力,让我想去吸引你,占有你,而不是用俗套的现实去打击你。我亦理解你为什么总要喝醉,有时我也想全然地放弃自己,任人摆布,可是我总是清醒得太快,这些年来生活也给了我太多的教训——年轻时放浪形骸的代价,竟没有一件不需要归还。

如今我努力经营,更多是为了一种责任。和艺术家谈责任,似乎有些无趣。前日我回顾自己的post,发现你是看了我那篇《男人最可贵的品质是纯真》而决定和我交友。可是活在世上,我们恰恰需要一些并不浪漫的武器,来保护自己的纯真。

你说你就要我行我素,你是否知道,你之所以能够我行我素,这背后全是他人的妥协,是在乎你的人,对你的妥协。有人资助你的生活,让你还可以我行我素,这对你到底是帮助,还是纵容?

我是一个俗人,已经受够了我行我素的男人,我不知道你接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一定是个让女人头痛的情人,我也不能接受与你维持这种朋友关系(每次和你深入交流都要倒时差)。

我未曾想过,几年前给你翻译了些歌词,竟会搞出这些后续,你们这些“更追求精神生活”男人,最喜欢“顺其自然”,殊不知这些顺其自然,全部是男人自我中心的推脱,他们不会考虑自己的任性妄为给女人带来的麻烦后果。世俗的规则对你们不起作用,你们甚至可以否定别人的“common sense”。我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你的前任觉得你不会照顾人。我和前任分手后,就决定绝对不要再把心力浪费在这样愤世嫉俗、怀才不遇的男人身上,因为我总会想帮他,但这没有必要。你们这样活了30多年,也不会轻易为了别人而改变。

这几日我在读《蒋碧薇回忆录》。如果我早点读这本书,或许我会离你更远一点。徐悲鸿最后还是娶了自己的学生,大概也只有他的学生会像崇拜师长一样崇拜他,永远无怨无悔地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祝你在艺术上取得更大的成就,找到这样愿意追随你的女人。

我曾想过和你绝交,但又觉得不必,毕竟你也曾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安慰过我。但与你交友着实让人心累,或许是我对朋友太过认真。上次我说,只有一个人健康起来,才能和别人建立起健康的关系。我的生活便已经不甚健康,或许是两份绝望让我们相识相知,但我仍旧希望你身边能够有更多喜爱你,愿意帮助你的人。人必须有这些支撑,才能让自己更有希望地活着,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更是如此。

你曾问,那我们是错了吗?我从未认为激情是错的,每个人都渴望一个理解自己,尊重自己,在乎自己的人,上次的事情更让我意识到,我仍旧要去寻这个人,一个足够重视我,爱护我的人,而不是从别处找这个代替。我想你也一定明白,可惜我甚至无法再用酒精麻痹自己。

这封信,多半不会给你看到,你曾问过我为何不早说。你不想听,或者听不进去的话,我便没有必要重复。我也没有必要在你这里再赢回什么身为女性的自尊。倘若你根本没有余力来关心我,那我便不会再向你寻求任何注意。

你的一个朋友

2021年6月30日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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