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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今天,明天,从过去的灰烬里猜测未来的命运——《昨日的世界》(茨威格)

大概四年前,我读过一本茨威格小说选集,如果说了解一个作家的全部作品就足以了解这个作者本身的话,那我必须坦诚地说,读完那些作品后我并不太喜欢茨威格,当然这并不是文笔方面的不喜欢,他对于女人的心理揣度,还有那几个极具画面感的场景的长篇描述,配合那几个平凡生活中的动人故事,给我还是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我不喜欢所指的是,这个作家太“女人味”了,他笔下写得最好的角色基本都是女人,已婚带着小孩入驻豪华酒店的少妇,未婚的暗恋作家的女孩,突然爱上一个陌生赌徒的女人,居住在印度的拿督情人……对于看过茨威格的小说的人来说,这几个描述中的每一个,都能马上唤起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能够把女人的行为特征和心态描绘得如此深刻的男性作家,我想在生活中也是极为敏感和内敛的,作为一个读者,我非常倾佩和尊重他的作品,但出于生活经验来看,我和这样的人往往很难成为好朋友,我是从这个角度来表达不喜欢的。

有了这样的对茨威格的一个印象,当我发现晚年的茨威格还写作了《昨日的世界》这本书的时候,好奇心遂腾然而起,我知道的是:茨威格出生于哈布斯堡王朝神圣余晖的时代,是一个奥地利犹太人,经历了一战,自杀于二战中途,我想知道,茨威格如何看待他自己的遭遇以及他自己在此过程中的心理变化?

整本书看下来,我的第一感受是,战争对茨威格带来的伤害,已经让他的感官并不那么敏锐和敏感了,他写作这本书的时候已经抵达巴西,年逾六旬,而之前我所读的那本茨威格作品集,除了《象棋的故事》以外均是一战以前的作品。这也就是说,如果我抱着以那些作品形成的对一个作家的印象来看此时的茨威格,其实是非常偏颇的,一个人一生要经历那么多可能改变他的事件,年轻时的想法和精神,可能不到十年就会大变样,更不用说我对之形成概念的那个茨威格,竟然还尚未经历他命中将遭遇的那两次世界大战!

年轻时写中篇小说、歌剧的茨威格,毫无疑问是一个上流社会的知名人士,创作着经典的故事,享受着读者的热爱,这是一个典型的黄金时代的开场,那么,用他自己的话说,“在五十多岁的时候,被自己的祖国驱逐,在自己母语的世界被封杀和通缉,不得不重新开始”的茨威格,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精神面貌呢?我们只能从《昨日的世界》里面去寻找这些踪影了。

首先,茨威格是怀念旧世界的,不只是二战前,他是怀念一战前的那个旧世界,也是从他这里我才知道,护照、通行证这些东西的历史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长远,就在茨威格年轻的时候它们甚至都还不存在,茨威格跟年轻人说他1914年去印度和美国,不需要任何护照和通行证,我和书里的那些年轻人一样吃惊。

其次,茨威格所怀念的旧世界,是一个不完整的旧世界,他出身上流,很年轻的时候就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有足够优渥的家境支持他追逐自己的梦想,畅快的写诗、旅行,但他没有看到的是,同样是在他出生的这个年代,无数原本和他的生活完全隔绝的人们,开始因为大规模的机械化和工业化,进入到城市,住在那些他们从来想也不敢想的贵族不到一个街区的地方,看着对方的生活,印证自己的生活——这些数量与日俱增的无产阶级工人们,才是20世纪的主角,他们的力量如此强大,以至于不管去利用这股力量的人有多荒唐,他都可能得到以前的人们难以想象的权力。

茨威格当然不在这个行列里,他的眼睛一直是看着上面的,当然,不是权力的至上,而是艺术的至上,他结交音乐家、小说家、雕塑家,收藏无数他所崇拜的艺术耆宿留下的手稿,这是他的爱好,他只希望呆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是有人在这个行列里,比如希特勒,比如列宁,他们深刻的改变了20世纪。

茨威格没有碰巧生在俄国,否则他也会是被共产的一员,但这个时空里他的命运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是个犹太人,还是个欧洲和平主义者,于是他成为了流亡者。

我在这样一个时刻读到《昨日的世界》,茨威格流畅而清晰的叙述方式让我沉浸其中,但其实只要回头想象2020年以来发生的一切,我想即使茨威格活在今天,他也不会感觉过于陌生了。

国与国之间的仇恨宣传蒸蒸日上,如今在某些受贸易战影响剧烈的行业,提起特朗普,已经能体会到茨威格在20世纪初的法国乡下感受到的,对一个他国领袖咬牙切齿的仇恨;在一个国家内部,舆论场的情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战争爆发时那种“可以交流的朋友迅速减少”的特点,在今天的舆论场也正在以一个稳定的速度复现,不管是媒体还是网民,我们都在迅速的、被迫的选边站队,一不小心就要被归类为五毛或者公知,于是大家变得越来越沉默。

就连倡导自由的互联网,也越来越有了种种的藩篱和围墙,我记得有一门商业课,将铁路和内燃机的普及,比喻为20世纪初的互联网,那么我想互联网后来的命运,恐怕也逃不过铁路曾经的命运:在茨威格年轻的时候,旅行是无需任何证件和护照的,有一天也许我们也要跟后辈说:在我们那个时代,互联网是可以访问全球、完全匿名的。

所以,我们怎么能忘了昨日?忘了茨威格这本从昨日的世界走出来的心路历程?

在欧洲和平理念万劫不复之际(1942年的茨威格看来,的确如此),茨威格选择了自杀,他说,60岁的年纪,他已经太累了,不能再有个新开端。

他留下了等身的著作,其中有富丽堂皇的旧时代美好生活,也有充满了粮食供给、边境检查的战争时代,他留下的是历史,我们却似乎又站在了他著作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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