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懶惰（下）

誰是「真正」的懶人？

這個人在著名大學畢業超過十年，工作時間總數不足五年，幸運的有家人支持，才生活無憂。對她來說，世上最難明白的事是怎樣找到工作？沒完沒了的找工作令她早在二零零二年患上了情緒病。家人給她找醫生，要吃藥和接受心理治療。聖誕節，她不想見人，終日窩在家中，朋友要上門拉她一起外出吃飯。勉強的答應了，出門並沒有令她開懷。平常日子，當家人全部出門上班去，她還睡著，睡到餓時，胡亂的吃一點，眼還未完全張開又再睡。有時甚至不覺餓而沒有起床，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當外面天也昏暗下來，門匙噠一聲，燈亮了，門開了，家人回來了，她才起來，這就是她的一天。她自覺是懶人，但是百般不願意自己是這樣的一個人。

過了一段時間，情況好轉了一些，依醫生建議，做點運動，和將每天做過的事記錄下來，那怕是看完了一本雜誌、掃過地，都記錄在日誌中。她會買餸煮飯，因為不想見人，鄰居開門出入時就避免同時出門，在街上碰熟人會繞路走，就算連朋友的電話也不想接聽，因為怕他們第一句問：「最近怎樣？」她不想回答：「沒什麼，還是沒有工作，依然窩在家。」不想見人，大多時間都在家中。醫生說既然她喜歡寫作，就是寫日記也好，寫小說也好，總之給自己一點功課。她寫寫寫，寫了數萬字，可是她並沒有因此而高興，依然覺得自己是一點生產力也沒有的懶人。每次她想到年老的清潔工日曬雨淋的在辛勞工作只能賺取微薄的工資過活，就會脹紅了臉責的怪自己為什麼那樣懶？她真的好想找到份工作，低薪工作也沒有所謂，她只想不要再覺得自己懶。有一次，她隱瞞自己學歷去見最低工資的短期書店店員職位的面試，到最後還是沒有回音。她得到一個結論，就是稱身或不稱身的工作機會率對她來說是沒有兩樣的。

好好壞壞的病況交替著，二零零六年終於找到一份中學的教學助理職位，學生乖巧，工作量不多，是重返工作的好機會。但是不知為什麼早上總是清醒不來，出了門，上了車，回到學校依然是這樣，最恐怖是感覺到其中一隻眼睜不開。早上沒有什麼事就伏在桌上睡，有同事找她時就感到異常尷尬，喝多杯咖啡也無補於事，她真的好想可以懸樑刺股，可惜頭髮不夠長。教學工作在課後，幸好精神在下午還可以抖擻過來。有一次下課後不用教小組，上司吩咐做些校對工作，她的渴睡又來了，沒想到學生是她抗睡的靈藥。可是工作總不能如此，她爸爸詢問過許多親朋戚友，最後結論是惡鬼上了身，爸爸帶她回鄉找了個神婆作了大半天法，回家後好像改善了，她對成功驅鬼的事半信半疑，她爸爸就深信不疑。信也好，不信也好，這份工作並不長久，一年合約滿後，又要找工作。之後沒多久就找到了一份高薪工作，可是因為精神壓力太大，自問力有不逮，最後還是辭掉了工作。幾個月後又找到工作，三個月後給辭退，反反覆覆的工作和找工作，令她感到非常灰心。最後找到的又是教學助理，非常不開心的工作了一年。她終於停了下來想了想，不如到外面進修一下。於是用這幾年賺到的數萬元到了劍橋讀兩個月英文，待回來後重新出發。

回來後，見識多了，英文進步了，人也開朗了。覆診時還對醫生說，是否可以減藥？她一開始真的很樂觀，見工機會不算很多，但也算不少，同時亦常有第二次的面試機會，可是總會出現不友善和故意刁難的問題，她雖然已有多次面試的經驗，也敵不過惡劣的情況，當情緒無處宣洩，惟有立即哭著打電話爸爸，卑微的顯示出她的懦弱。幾個月過去，一年過去，就連她的醫生也為她著急，介紹一些兼職工作給她。她像受過咀咒，一份工作也見不成事。她又開始終日在睡，精神一點的時候會做點家務，不好的就在床上當一個懶人。重覆的找工作，令她情緒低落，獨對家中四面牆，情緒更低落。

像上一回情緒低落時做點創作，這一回醫生鼓勵她以畫畫作日記來記錄自己的情緒。她把那些可以分享的都放上交友網站和朋友分享，朋友們都讚好並著她多畫一些。其中一個好朋友在工廠區有個單位，說可以借給她三個月來畫畫及搞展覽。這三個月裡，她勤力得像一頭牛，每天早上回去，到下午六時回家，目標清晰，就是要準備足夠及最好的作品給人看。最後，畫展頗成功，有很多陌生人專程來看展覽，她感覺非常良好。可惜一輪興奮過後，又是一片死寂。朋友說會將單位分租，預留了個位置給她作工作間。她感激朋友的支持，心想做點成績出來，讓朋友也覺得是值得的。但沒有目標，單靠自己的動力是不夠的，所以她從網上搜集海外繪畫及攝影比賽的資料，因為比賽是有截止日期，那死線就是她的推動力，她要盡力擺脫懶惰，參加比賽是一個很好的方法。比賽一個一個的完結，沒有贏是意料中事，所以也沒有額外的興奮。合適參加的比賽也不是常有，在沒有目標的日子，好不容易的離開床回到工作室去，回去後又要苦惱地想今天做什麼才好呢？費煞一輪思量後，買了一本教創意繪畫練習書，一共五十二個練習，她一天一個的跟著去做，練習做完了後，那麼，再然後呢？她又回到床上去和鬧鐘跟被鋪的鬥爭當中。

醫生開了些藥給她早上服來提神，試了一種藥，又一種，還未找到不會睡的靈丹妙藥。她繼續為自己想辦法，試著去定下些什麼目標，因為她不知道下一份工作會在什麼時候開始？不知道還要懶惰到什麼時候？她極度討厭大白天躺在床上的自己。她責備沒有去賺一分錢，卻豐衣足食的自己。她幻想未來的日子可以完成雙倍，甚至三倍的工作來彌補已浪費掉的時光，想著，想著…她閉上雙目又再昏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