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皮肉生涯：《三夫》中的性

有些電影我真的沒有勇氣去戲院看，但如果在Netflix遇到而又恰巧有空，又會覺得一看無妨。最近看了陳果導演的《三夫》，大概就是懷著這種心情。無論看之前還是看完之後，心中都充滿矛盾，一方面陳果主理的故事與畫面依然大膽得令人瞠目結舌，但另一方面，我又不明白他今時今日的為何還堅持要以這種殘忍的角度理解人與事。

我記得電影宣傳時常說“妓女三部曲”最後一部，可見陳果真的很喜歡拍妓女，所以接二連三，樂此不疲。當年《榴連飄飄》成功，反映了香港經濟的強勢，也得益於女主角秦海璐細膩的演出，而且劇情的安排不那麼刻意而極端，北方女子以旅遊之名短暫到香港賣淫然後返回家鄉洗盡鉛華，這樣的故事容易理解也符合現實。到了第二部《香港有個荷里活》，同樣是發生在香港的妓女故事，但導演顯然嘩眾取寵，表面上是寫草根階層的生活狀態，實際上是發洩仇恨，把一切問題都歸咎於新移民，而且把一切恨意都轉移到女性的身體上，唯一出路不是要操死她就是要斬死她，我當年看這電影時的反感到現在仍沒有減退。對於有他名字的作品，都保持高度警惕。事實上陳果之後也沒有名成利就，他的作品多數都不賣座，改編網絡小說《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更因為拍不出下集而為令很多觀眾大失所望。

《三夫》是2018年的電影，其實一如導演在《去年煙花特別多》把握了香港特別行政區成立的時機，拍出一個歷史交匯時刻的故事，這一次他重施故技的目標是港珠澳大橋通車，標誌著中港關係邁向新里程，陳果當然不會理會主流媒體報導下的歌舞昇平，他從一開始就是要拍大橋之下一班窮苦漁民與建築工人的性慾奇譚。

（以下會有劇透，請自行考慮是否看下去）

所謂“三夫”，顧名思義就是講女主角有三個老公，陳果今次變本加厲，把女主角小妹設定成智障而且有性癮，她先是被生父侵犯而生下兒子，又被賣給老漁民而被安排在漁船上賣淫，供建築工人與其他漁民發洩性慾，然後被其中一名嫖客看中而建立夫妻關係，由於三個老公最終都無法滿足女主角的性慾，於是他們想盡辦法要處理這件事。在陳果的鏡頭下，女性只渴望被操，男性只渴望賺錢，一切家庭倫理、愛情關係、朋友道義，皆可置之不理，也唯有堅持這樣奇特的價值觀，導演才可以發揮各種匪疑所思的想像力，引領觀眾消費智障人士和女性的身體，但這又不是一部色情電影，儘管戲中有大量赤裸裸的性愛場面，甚至出動到水果與動物為性事增添刺激，但拍出來的效果絕對不會挑起觀眾的性衝動，對於正常人來說，看到陳果處理的性愛場面，只會感到難過與憤怒。如果再清醒一點，應該會為導演的安排感到嘔心，不過很多人會錯把嘔心當成被電影震撼。

不少評論都認為《三夫》是借用一段奇情故事表達香港的隱喻，他們認為小妹就是香港，三名老公可能代表三個政權，或者三名男性領導人，在這樣的解讀之下，一部分明是賣弄肉體與剝削，而且充滿偏見與粗野的電影馬上變得嚴肅起來，但我覺得過樣的解讀可能只是某些影評人一廂情願的過度詮釋，陳果沒有他們說得那麼高明，《三夫》也沒有他們說得那麼厲害，也許在那個時刻，香港已經進入一個奇怪的狀態，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已經很難說得清楚，所以我等到最近才在Netflix看這電影，自然與2018年看的人有不同的體會。

我也不明白那些認為小妹的角色是隱喻香港的人是出於什麼心態，是對自己生活的城市自輕自賤？是被導演的奇淫巧技洗了腦以為眾生的存在都是一場肉體買賣？抑或是自己心中對現實有很多想法而不敢表達出來，只能躲在他人的電影背後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從而得到自我安慰？凡事都以政治隱喻來解讀其實也是一種病態，以《三夫》為例，陳果專心一意拍鰻魚塞入女人下體，拍貨車上的男女肉蟲在光天化日之下穿街過巷瘋狂性愛， 主旨清晰可見，如果這樣還要強行理解成充滿隱喻，會不會把隱喻這件事想像得太簡單而無處不在呢？

陳果的電影看似語不驚人死不休，但其實他眼界有限，又無比父權，他擅於拍攝醜態，無法發掘人性的真善美，儘管掌握了優良的拍攝技術，他也只能交出一部充滿偏見、厭女情結與過時觀念的作品，而且與戲中人一樣，最終都只能處於漂泊的狀態，找不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