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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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然,在澳門生活的文字工作者,結集出版的作品包括小說集《有發生過》、《月黑風高》、《撫摸》、《救命》,散文集《青春殘酷物語》、《閱讀,無以名狀》等。

我的人生哪裡走錯了呢?------談《比海還深》


關於颱風,澳門觀眾今年一定有很深的感受。自從經歷天鴿風災,相信很多朋友都不會再像往日一般期待颱風到來。氣象變化固然不會因為人的意願而逆轉,然而,富有人文精神的藝術工作者卻可以讓颱風吹襲也變得感人而溫暖。當日入場觀映時,我完全想像不到《比海還深》會跟颱風扯上關係,但看到結局時,卻不得不驚嘆於導演的巧妙安排。

表面看來,《比海還深》並沒有曲折的劇情,而且人物關係的設定都相當公式化,潦倒的作家為了生計而改行當了私家偵探,他以一個失敗者的身份如何面對母親、前妻、兒子呢?一個對於夢想過於執著的人,到頭來反而夢想破滅,賺不到足夠的錢,無法取得被親友認可的社會地位,是否就等於一事無成?

我有理由相信,相同的題材,如果落入別的導演手中,很有可能會拍成一齣哭哭啼啼,互相指罵,以煽情主導劇情的平庸影視產品。不過,是枝裕和畢竟不是省油的燈,他有本事把平凡的故事拍得生動吸引,而且妙趣橫生,一直引領觀眾深入了解男主角良多的成長背景,探索他在工作上的遭遇,理解他愛上賭博的成因,同情他在寫作上遇到挫折,關心他與前妻可否復合,佩服他對兒子的直率,當然更會明白他面對母親時那種說不出口的愧疚。

《比海還深》的厲害之處,在於不動聲色地把大家熟知的家庭倫理故事公式共冶一爐,而且編得不落俗套。良多的失敗者經歷,大多數觀眾一看就會產生共鳴,在這競爭激烈的社會中,有多少人真稱得上成功?誰的夢想不是被扭曲變形,甚至被現實壓迫得把理想拋諸腦後?誰沒有被親人和愛人質疑過?是枝裕和透過良多的故事,把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寫得入木三分,同時又以三代人濃得化不開的親情作為調和,強調家庭價值可以超越世俗的眼光,當真令人感動得想哭。

家庭向來是是枝裕和電影的重要題材,在《誰調換了我的父親?》中,他以兩家人錯調了孩子的故事來探討親情與感情的關係,在《海街女孩日記》中,他寫同父異母的妹妹如何與三位姊姊相處,營造一個充滿美好甚至有點潔癖的快樂之家。來到《比海還深》,導演沒有刻意安排曲折的故事,也沒有貫徹前作的唯美作風,反而以平實的風格拍攝小市民狹小的家居日常,貼合良多平淡不過的人生故事,令觀眾在寫實的場景中體悟生活的無奈。

《比海還深》絕對是一部充滿無奈的電影,良多本是個令人刮目相看的好孩子,但現實令他無法成為理想中的大人。良多的前妻並沒有不愛他,只是客觀因素令兩人無法生活在一起。良多也希望兒子成為一個有理想的人,不過他也不能確定成長之路會給孩子什麼折磨。導演高明之處在於點出了生而為人的各種身不由己的無奈,往往會把你的人生引領到意想不到之處,但儘管如此,只要有家可歸,家人還是可以陪伴你說往事,談人生,讓你有足夠的力量,再努力下去。


良多雖然一直處於逆境,但他對寫作的熱誠似乎沒有減退,即使在探偵工作中遇上客戶說了一句“我的人生哪裡走錯了呢?”他也會認真抄下來,準備應用在未完成的小說中,這個不經意的細節,透露了他對真正的事業還有期待,而那句觸動他的說話,也是他本人寫照吧!

片中良多母親居住的小社區,其實是導演本人成長之地,而結局時良多父子的颱風故事,原來是導演與父親之間的往事,裝嵌在電影中,成為另一種形式的紀念。也許因為拍攝具有真實回憶的場景,影片予人的親切感特別強烈,這也是我喜歡此片的原因。

值得一提的是,飾演良多的阿部寬和演年邁母親的樹木希林,其實早在2008年的《橫山家之味》也演過母子搭檔,安排上卻大異奇趣。《橫》片也是是枝裕和的重要作品,如果跟《比海還深》對讀,即可欣賞導和演的變與不變。誠意向大家推介這兩部作品。

(本文於2017年應澳門戀愛電影館的"是枝裕和作品展"之邀而寫,刊於活動的場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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