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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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然,在澳門生活的文字工作者,結集出版的作品包括小說集《有發生過》、《月黑風高》、《撫摸》、《救命》,散文集《青春殘酷物語》、《閱讀,無以名狀》等。

(連載小說)救命 第二章 錯覺 之五 小說對話


小說對話

   “這麼晚了,妳找我有什麼事?”

   “我想跟你談談你的小說。特別是,你最近發表的新作。”

   “妳是指,我那篇《大人物》?不是出了問題吧?”

   “本來是沒有問題的,小說發表了之後也沒有什麼迴響。”

   “可是後來有讀者來信,也有人寫文章評論,絕不是沒有迴響。”

   “問題就出在有了讀者信和評文,事情一下子就引起一些人的注目。”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封讀者信,讓我的上司看到了。”

   “你的上司為此責怪你嗎?”

   “沒有,他沒有,像他這種當了幾十年編輯的人,不會為了這些事而生氣的。他也認為那封讀者信的內容很平常,不需要大驚小怪。”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問題呢?”

   “本來是沒有問題的,因為我們不會刊登讀者批評作者的信,外人根本不會知道曾經有讀者對你的小說有過批評。”

   “這個當然,如果你們刊登所有批評別人的信,你們的報紙就要辦成批鬥大會了。”

   “可是後來,我們也刊登了一篇評論《大人物》的文章。”

   “那篇評文,我也有留意,你認為這位作者寫得怎樣?”

   “楊思仲,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想先問你,那位寫文章稱讚《大人物》的方志謙,是你自己嗎?”

   “妳為何會這樣說?”

   “你先回答我,你跟方志謙是不是同一個人?”

   “妳憑什麼要這樣說?”

   “好啦,算了吧,你始終在迴避我的問題,我們的對話可以到此為止了。”

   “我不是迴避,只是不明白妳為何會這樣想。”

   “好啦,不要再談了,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想的。”

   “妳當我的編輯快十年了,真的瞞不過妳,是的,署名方志謙的文章是我寫的,其實我是想用另一種方式說明《大人物》的內容吧。”

   “你這樣做,叫做自吹自擂。”

   “妳誤會了,這種做法在外地也有大作家嘗試過,這也是一種創作形式。”

   “你越是解釋,就越讓我覺得不開心。你是處心積慮要騙我的。”

   “即使小說和評文都是我自己寫的,其實也不會有問題吧,在澳門,根本沒有人會理會一篇小說和一則讀後感,事實上,文章並沒有引來任何反應,我寫過的小說和文章,都彷彿沒有存在過,不會有人認真閱讀,不會有人試圖給我回應。”

   “你的心情我明白,我現在回答你剛才的問題,署名方志謙的文章,的確寫得不錯,我收到文章後,馬上就刊出了,我以為這篇文章正好是對你的鼓勵,畢竟,《大人物》令你收到一封全面否定的讀者信。”

   “我明白妳的用心,我也很感激妳對我的支持。”

   “好啦,我的第二個問題是,那篇署名李露茜的讀者信,是不是你自己寫的。我希望你坦白回答我。”

   對話突然停頓。

   “我是沒有辦法,才會這樣做。”

   “什麼叫做沒有辦法?現在有人逼迫你嗎?你為什麼非要製造這種無聊的假象?你不覺得這樣做是一種詐騙嗎?”

   “根本沒有人理會我,我能欺騙誰?我這樣做又會惹得著誰?”

   “你不要以為提高音量說話就會令你的所作所為變得合理,你別以為全世界都對你不起好嗎?”

   “我不想跟你爭辯,但請妳告訴我,我這樣自編自導自演了讀者信和小說評論的鬧劇,究竟惹來什麼麻煩?妳為此受了什麼壓力?”

   “我說出來,恐怕會令你很後悔。”

   “即使會後悔也沒有關係,無論那些事應不應該做,我都選擇做了,我倒想看看這樣的一件小事會有什麼後果。”

   “如果事件只由我自己處理,的確不會有任何後果,可是我剛才說過,我的上司讀了你用李露茜為名寫的讀者信。”

   “他有什麼反應?”

   “他馬上讀了《大人物》,那一天,正是那篇署名方志謙的評文刊出之日,所以他也一併讀了那篇評文。”

   “他發現了所有文章都是同一個人寫的?”

   “他的人生經驗畢竟比我豐富,他讀完你寫的小說和文章後,完全不動聲色,卻把自己的想法跟我另外幾位上司交流分享,三日之後,我們報館的高層都讀過你的小說和評文了。”

   “難道他們認為我寫得不好嗎?”

   “你寫得好不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流露了自己的不忠誠。我的上司們因為這件事對你留下了壞印象。同時,他們都覺得我被你利用了。”

   “我對誰不忠誠了?”

   “也許,你是對你自己不忠誠,你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扮演什麼角色。可能你不覺得你在欺騙自己,也欺騙了我。”

   “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們都沒有關係。”

   “你應該很清楚你的《大人物》在影射了些什麼問題,你以為別人真的看不出來嗎?”

   “有人看得出來就好了,我這樣寫就是要讓讀者了解我的想法和難言之隱。”

   “要是他們都誤解了呢?”

   “這是他們的水準問題。”

   “假如他們的水準比你和我還要高呢?”

   “妳可不可以讓我知道他們的反應?”

   “他們之中,有人看出你的弦外之音。”

   “那是正常的。”

   “他們之中,有人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把故事這樣編排。”

   “我的表達手法是可能有些費解。”

   “他們之中,有人認為你很無聊,寫這樣的題材是誤己誤人。”

   “那是看的人自己心術不正。”

   “他們之中,有人覺得你江郎才盡,實在不適宜再寫下去了。”

   “這怎麼可能,我現在仍然寫得很快,寫得很愉快。”

   編輯芷君說:“你寫的那些東西,現在對我來說簡直是折磨。”

   楊思仲說:“到底現在我令這班人讀了我的作品,我的努力不致完全白費。”

   “這樣的讀者你還是不要為妙了,你明白他們讀完你的作品後給我什麼樣的壓力嗎?”

   “他們要妳不要再用我的稿?”

   “你根本沒有新稿了。他們還不致於這麼絕情。”

   “難道他們已經不再信任妳選稿的眼光?”

   “事情比你想像的嚴重,他們都在打聽你的事,都在用自己的角度評價你,他們每個都是我的上司,他們對你的評價,其實也影響到對我的評價,你明白嗎?”

   “我沒有什麼不可以讓他們知道的。他們想知,妳也就把我的情況告訴他們吧!”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也還真的以為你辭去教職專事寫作的事會讓他們對你另眼相看。可惜,我和你都是太天真而且入世未深,我的上司們卻對你的行為很反感。”

   “他們根本沒有資格判斷我的生活。”

   “他們說你已經走火入魔。”

   “難道追求自己的理想也有錯嗎?”

   “如果你只是追求理想,只是不工作和愛寫作,當然是你個人的事,但你現在一人分飾三角,既是作者又是讀者又是評論者,坦白說,你不覺得這樣有點精神分裂嗎?”

   “這是他們的偏見。”

   “嗯,你說得對,是偏見,但他們也連帶對我有了偏見。他們認為是我害了你。”

   “妳害我?”楊思仲說。

   “是,”芷君說:“是我害了你。”

   “妳一直給我寫作的機會,一直用我的作品,維持我微薄的收入,若非如此,我根本不能在辭職之後仍然能生活下去。”

   “你當教師的時候,月薪有多少?”

   “一萬五千元,但我的教學生涯過得並不快樂。”

   “可是你現在用盡努力寫作,每個月最多也只能得到三千元稿費,何況你根本不是那種隨時隨地寫得出文章的人。其實,你有想過放棄嗎?”

   “放棄什麼?”

   “當然是放棄寫作,你為這件事已經付出太多代價了。”

   “你怎能跟一個放棄了正職的作者說這樣的話,我全職寫作之後,一直盡心盡力為你編的版面寫稿,難道你不覺得我大有進步嗎?”

   “對,你是寫得越來越好。可是你不會是金庸,也不可能是村上春樹,澳門沒有市場,你的作品又不可能吸引其他地方的人,這條路肯定是行不通的,楊思仲,不要再浪費時間了,你還是面對現實,放棄寫作吧!”

   “我肯定我的讀者會越來越喜歡我的作品。”

   “真的嗎?你以為讀者真的會有反應嗎?即使你自己假扮讀者,再假扮評論家,你的小說仍然沒有任何迴響,其實,你寫和不寫,對澳門的任何人都沒有影響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那到底是為什麼?”

   “我的意思是,你寫完《大人物》,已經夠了,你不需要再寫下去了,你再寫也不會改變些什麼,這個地方不會因為你的小說而改變。”

   楊思仲沉默良久,突然說道:“妳覺得我有必要向你的上司解釋一下嗎?”

   芷君說:“不需要,這些事我自會處理的。我想你現在最重要是重新振作,開始找工作,我希望你會這樣做。”

   “也許會,也許不會。我不知道。”

   楊思仲說:“其實是妳鼓勵我寫作的,妳記得嗎?”

   芷君說:“或者,一切都是出於錯覺。對不起。”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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