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然
寂然

寂然,在澳門生活的文字工作者,結集出版的作品包括小說集《有發生過》、《月黑風高》、《撫摸》、《救命》,散文集《青春殘酷物語》、《閱讀,無以名狀》等。

現實一種


「朱主任,我決定要辭職了。」張老師向上司表達這意願時,態度十分堅決,說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要這樣?遇到不開心的事嗎?張老師,你這幾年教學表現很理想,學校領導對你很滿意,你又那麼受學生歡迎,而且現在學期又未結束,為何突然說要辭職呢?」朱主任似乎被張老師的決定嚇了一跳,他真的無法了解這些年輕老師的想法。

「我通過了一個政府部門的技術員考試,下個月我便要入職。」張老師在書包取出一封信,是該部門的聘用通知。

「噢,只是技術員,又不是高級技術員,其實那個職位的薪水跟你現在所賺的也高不了多少,不是說我小覷你的能力,但你畢業之後一直在我們學校教書,完全沒有行政工作的經驗,況且政府部門也不免有很多複雜的人事問題,搞得不好又很易被市民投訴,我有一些子姪加入政府工作之後都感到壓力很大,每日回家都很不開心。張老師,你在社會做事的時間不長,未必知道外面的險惡,難得你在我們學校這幾年跟大家的關係都很好,何必為了一個技術員的職位而冒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轉職之後做得不開心,想再找一個教職也是很難的。」朱主任這段肺腑之言絕對是一片苦心,他覺得張老師在教學上很有熱誠,真心希望他回心轉意,他甚至大膽決定: 「如果你肯留任,下個學年我可以向校領導反映加你幾節課,讓你的收入得以提高,以你的情況,我很有信心可以為你爭取更好的待遇。」

「朱主任,謝謝你的挽留,但我還是希望出去闖一闖。」

「哎呀,你又何必如此執著呢!你這樣中途離職,對學生、對學校、對你自己都不是好事呀!你可不可以再認真考慮清楚?」

「不必考慮了,其實我用了很長時間準備這件事,」張老師被逼得急了,終於說出心中的話: 「即使我將來賺的錢不多,即使我將來工作時有可能會遇上困難,但我仍然想辭職。」

「為什麼要這樣呢?學校上下都對你很好,做人要飲水思源啊!」

「朱主任,飲水思源是對的,你是這間學校的畢業生,又在此教學二十多年,你當然覺得做人要飲水思源,但我在這幾年間對學校的人事安排已經看得很清楚,所有主管位置都是校長親屬的囊中之物,而且擔當主任的老師都必需是你們的校友,我最大的缺點就是並非你們的近親或學生,既然完全看不到升職的可能,我沒有理由再在此浪費時間吧!何況,我現在真的遇到離開的機會。」

「小張,事情不像你想像那樣的,我是一直把你當作自己人的。學校的用人政策或許會隨著時間而改變,而且我們為人師表也不能完全為了升職,你是有教育理想的人,應該知道教好學生也會有很大的滿足感。你又何苦為一些虛榮而離開自己的理想?」

「朱主任,我的時間不是用來等校長他老人家大徹大悟的,而且學校的人治作風已經運行了幾十年,我不相信你們這些既得利益者會會搞得出有效的改革,說不定會越改越苛刻。我等不了,也不想等,我只想離開。」張老師說得有點激動,但顯然這些說話已在他心中蘊釀了很久,他想了一會,繼續說: 「如果我再留在這裡,我怕我將來會像那些老同事一樣,與社會脫節,再也無法轉職。」

朱主任聽了他這句話後面色一沉,他說: 「既然你有這樣的想法,我也不再多講了,你將來不要後悔就好了。」

「朱主任,我想問你一條私人問題,你留在自己的母校二十多年,無論你多麼努力,都比不上跟校長有親戚關係的人,難道你沒有後悔嗎?」

「你還年輕,不知道外面的風險。升職並不是工作的主要目的,學校領導的人事安排,總有他們的道理。」

「對呀,你是他們的學生,一定要聽從他們的安排,我可受不了這種世襲式管治。」

張老師離開之後,朱主任的心情久久未能平復,他病了好幾天,更傷感了好幾天,真想不到一位年輕同事的辭職會讓他大受打擊。

兩個星期後,校長聘來一位年輕女子代替張老師的位置。

朱主任問那位新老師之前的工作情況,那女子笑著說:       「這是我大學畢業後首份工作,不過這不是我想應徵的職位,我是校長太太的外甥女,校長說我很快就可以當主任,你猜他什麼時候能讓我升級呢?」

朱主任無言以對,站在那女生面前,他只能垂頭喪氣,失意惶恐如一條喪家之犬。

(刊於2013年7月12日澳門日報小說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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