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經典∣《阮玲玉》人言匯成愁海，辛酸難捱

身為7年級生的我，當然不認識這位1910年出生的默片影后。 某次在Youtube隨機播放音樂時，我被一首哀婉淒涼的歌曲吸引住了，黃鶯鶯演唱的，歌名寫著「葬心」，又加註電影《阮玲玉》主題曲。好奇心驅使下，我搜尋了這個名字，看了這部電影，才知道動人的旋律後竟隱藏著如此哀傷的故事。

■ 關錦鵬的上海風格

先說說電影本身。

《阮玲玉》電影中圍繞著兩條線發展：事業、愛情，由關錦鵬導演執導，張曼玉（飾阮玲玉）、吳啟華（飾張達民）、秦漢（飾唐季珊）、梁家輝（飾蔡楚生）主演。

我很喜歡片中那種充滿上海華麗的旖旎氛圍，卻又無處不帶著淒冷的感覺，彷彿已提前訴說著結局的悲涼。

電影以阮玲玉早期電影劇照及對張曼玉的訪談片段做開頭，由拍攝花絮及訪談、阮玲玉實際電影片段、電影本身三者夾雜交錯，揉合傳記電影和紀錄片的拍攝手法，加上張曼玉精湛投入的演技，恍惚間，似已分不清何人是阮玲玉？何人是張曼玉？

關錦鵬導演在電影中插入阮玲玉出演的原影片，讓觀眾可以在觀賞電影的同時，也能一睹阮玲玉的絕代風華。

■ 是貪點兒依賴　貪一點兒愛

阮玲玉的一生，與三個男人緊緊糾纏：張達民、唐季珊、蔡楚生。這三個男人帶給阮玲玉愛戀、歡愉、痛苦，也將她一步一步推向死亡。

第一個出現的是張達民。

張達民是阮玲玉母親幫傭張家的公子，阮玲玉從小就跟著母親在張家生活，要說張達民和阮玲玉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多金溫柔的張達民，天真美麗的阮玲玉，自然而然交往了，然而身份地位相差懸殊，狗血的劇情理所當然上演，在張母嚴厲反對下，張達民將阮玲玉安置在外面的房子，兩人同居了。

可惜童話裡都是騙人的，富家公子與傭人女兒間看似動人、突破階級的愛情故事，終究沒有迎來美好的結局。張達民爛賭、花天酒地、積欠高利貸，一身紈褲子弟的習性，在張家破產後，張達民開始伸手向阮玲玉索要金錢。

為了養家，為了應付張達民的虛索無度，阮玲玉走上演員的道路。

阮玲玉與唐季珊在一起後，張達民和阮玲玉在律師的見證下簽署分居協議，其中約定了阮玲玉按月給付贍養費給張達民。雙方好像毫無瓜葛了？可惜，渣男牽到哪都是渣男，張達民仍然是一紙訴狀將她和唐季珊告上法院，一個「重婚」的罪名，導致她被萬夫所指。

在阮玲玉死後，許多小劇場將她的故事當作題材，搬上舞台，張達民甚至親自在其中一齣戲中飾演自己，品行良知可見一斑。

第二個是有著「茶葉大王」名號的富商唐季珊。

唐季珊是一名典型的花花公子，雖然已經有原配妻子，卻將女星當作蒐集品，以不斷追求女星為樂，縱使唐季珊的前女友張織雲曾警告過阮玲玉，她還是誤把唐季珊當作一生的依靠。

在面對與張達民的訴訟時，唐季珊不曾給過阮玲玉支持與安慰，只厭惡她帶來麻煩，害他失了面子。在阮玲玉嘲諷的說自己和唐季珊是姦夫淫婦時，唐季珊給了阮玲玉兩巴掌，這兩巴掌打碎阮玲玉的幻想，原來真如張織雲所說，她也只是獵物罷了。

唐季珊的過錯又何止如此。

原來在阮玲玉死前，唐季珊已經又和另一位女星梁賽珍糾纏上了。阮玲玉自殺時，唐季珊是第一個發現的人，據傳言，為了避免麻煩，唐季珊刻意將阮玲玉送到比較遠的醫院，導致阮玲玉來不及獲得救治，更為了擺脫自己的責任，與梁賽珍姊妹偽造阮玲玉的遺書，將錯誤通通推給張達民和輿論，帶出了真假遺書之迷，也帶出了最有名的那句：「我一死何足惜，不過，還是怕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罷了」。

唐季珊一生禍害了多少女性，張織雲晚年乞討度日，阮玲玉自殺了，所幸他還僅存一絲絲良心，供養阮玲玉母親終老，並供給阮玲玉養女完成學業。

第三個是導演蔡楚生。

與張達民和唐季珊不同，導演蔡楚生和阮玲玉沒有具體交往，彼此之間只有那若有似無的情愫。

蔡楚生邀請阮玲玉飾演《新女性》裡的主角韋明，那是一部描寫女星艾霞（1912-1934）生平的電影。蔡楚生和艾霞是友人，為了替艾霞訴說不公，蔡楚生在片中暗諷艾霞的自殺和記者報導有關，引起記者公會的強烈反彈。

飾演主角的阮玲玉成為記者們攻擊的對象。恰巧這時張達民對阮玲玉、唐季珊提告了，記者們順勢阮玲玉視為箭靶，大力抨擊她的私德，將她和張達民、唐季珊的三角關係浮上檯面，讓她赤身面對輿論。（因此也有一種說法，將張達民提告視為陰謀論）

當阮玲玉鼓起勇氣請求蔡楚生帶她離開時，蔡楚生退縮了：「走了還是要回來」。

在我看來，張達民和唐季珊是渣男無誤，蔡楚生卻不是，他是懦夫。懦弱的並不是沒有勇氣面對和阮玲玉之間的情愫、不是沒有勇氣帶阮玲玉離開；阮玲玉雖然在私生活上被記者們抓到把柄，起因卻也是蔡楚生的電影，但蔡楚生卻沒有幫助阮玲玉對抗，而是讓她孤身一人面對流言蜚語，這才是我認為他懦弱的地方。

■ 怎受的住　這頭猜　那邊怪

導演費穆在阮玲玉喪禮上說，阮玲玉總是在喝醉之後問他們這一票朋友：「我算不算是個好人？」

阮玲玉在事業上極度用心，在導演卜萬蒼認為形象不符情況下，她仍積極自薦，爭取出演《三個摩登女性》；她為了詮釋在冰天雪地裡咬破手指以鮮血餵養孩子的母親，脫掉大衣躺在雪地上模擬；她為了表達劇中人喪父的痛苦，在人工雨幕中一遍遍自己喊重來；她在角色中帶入濃厚的情感，在導演喊卡後泣不成聲。

阮玲玉也只是個平凡的女性，她養著孤兒寡母，每日記帳，如同一個普通的職業婦女；她憧憬愛情，為了愛情委曲求全，卻也飽受愛情之苦，就像我們周遭的任何一位女子。

以現在的觀點來看，阮玲玉明知唐季珊已婚，卻仍選擇與唐季珊同居，當然是所謂的「小三」，阮玲玉自己也深知這一點，就如張曼玉對著秦漢說的台詞：「我們是姦夫淫婦，你在廣州有老婆，又跟張織雲，又跟我，你是姦夫。我明知道你有老婆還跟你，我就是淫婦」。

但這是否足以否定阮玲玉的一切？

一個人是好是壞，究竟由何人決定的呢？
阮玲玉私德上的問題，是否就構成了眾人逼迫她走上絕路的理由？

■ 林花兒謝了　連心也埋

拍完《新女性》後沒多久，阮玲玉自殺了。

蔡楚生在向阮玲玉說明《新女性》主角時表示：「殺她的不是一兩個人，而是整個社會」。其實，阮玲玉的死又何嘗不是？

因為張達民的無恥和逼迫，因為唐季珊的花心冷漠和暴力相向，因為輿論撲天蓋地的攻擊，因為名譽遭受破壞，阮玲玉心力交瘁，選擇在1935/03/08婦女節當天半夜吞服安眠藥自殺，結束她璀璨但傷痕累累的一生。

■ 他日春燕歸來　身何在

網路發達的今日，訊息傳播更為快速，阮玲玉故去迄今已有80多年了，輿論暴力的情形只增不減，漫天的訊息甚至更難辨真偽。

躲在媒體和網路面紗之後當個鍵盤攻擊手，很輕鬆、很簡單，但無法預測的是，這些言論會對當事人造成什麼樣的傷害，倘若造成難以彌補的後果，真能不受良心譴責？真能安穩入眠？

最後分享一下主題曲「葬心」。

網誌版：https://gnphantom.blogspot.com/2021/08/blog-post_3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