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ffelF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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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尋找解決當代重大議題如假消息、資訊爆炸等等的解決方案為己志,深受漢納鄂蘭、Rationalism和我的愛人 Lucy 的影響。 目前正獨自撰寫內容管理與分享系統 TotusLink The Builder's life 連載中

身為替代役的那一年#12:我知道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寫於2017.09.27(退伍前9天)

「每日的教育訓練只是排給長官看的,身體是自己的,自己動起來啊。」—《消防替代役男最高指導原則》

台大的田徑場很大(編按:曾經為認證過的國家級(縣市級?)競賽用地,可惜現在不是了),周圍視線寬闊,近處的高樓只有凝態物理館和新數學館並排於醉月湖畔,再遠一點可以看到圍繞在湖畔北邊的化學系館群。記得大二到大三間有段時間每天晚上都會騎著腳踏車,從網球場側的通道進入田徑場,停在籃球場的入口。那個時候大概是九點四十幾分,在EU跑道的末段做完一系列的暖身運動後,恰好十點,圍繞田徑場與各式運動場的照明燈紛紛熄滅,直到這個時刻夜晚才姍姍降臨,黑暗沈靜下來,人們打聲招呼後回到各自的歸處,我則從小圈開始,不疾不徐地跑起來。風從化學系館群的間隙撩起醉月湖的波紋,帶點入秋時的冷意;有時天氣晴朗,抬頭一看可以看到一些亮度比較大的星懸在夜中:織女牛郎、心宿二。周圍也有些人或成對或單獨地跑著,有些人帶著耳機,有些人則對身邊的人竊竊私語。偶爾會遇到自己熟悉的人,但也不一定會打招呼,跟在他後面一段距離,以他的速度同步跑著,心中滴咕一聲原來這是他習慣的。也有時候一看到那個熟悉的人以超越自己能耐的方式跑著時,一面讚嘆地看著,一面稍稍加快腳步,像個孩子似的用柔軟的方式鞭促自己。

畢業後待在家裡的兩個月,為了平撫那隨著倒數計時而不安起來的心,開始密集的跑三千公尺。那時的場地主要是附近的國小,一開始在操場跑:兩百公尺的尋常操場,沒什麼特別的地方,由於四周被住宅包圍,風吹不進來,且兩百公尺的跑道跑一段直線馬上就要進入彎道,跑起來格外不順暢。隨後改成在包圍學校的水泥地上跑,那是約一個車道大小,外圍連綿種著樟樹和黑板樹,起初的目的不明的道路。每當下班後這條道路上總有許多人以較緩的速度跑著,大都是些老態初顯,肚子開始向外凸出的中年人。過了晚餐時間後年輕的夫妻會出來並肩散步,有些不怎麼說話,相視無語,手放在褲縫邊隨著走路的律動前後甩著,站到不會不小心碰到的距離;有些則聊起各自在工作場合上遇到的事情,討論一點關於小孩的問題。他們面目舒緩,肚子裡溫暖的消化著食物所帶來的滿足從他們的眼神中悄悄地飄出來。那時還聞得到煎魚、燉肉的味道,有些家庭才正要開飯。

剛來到白沙,懵懂於勤務工作的緩衝期,早早就問起了跑步一事,分隊長那時笑著說只要我可以早起的話,當然可以去跑步,趁著這段勤務量還不大的時期,趕快把身體訓練起來應付繁忙的夏季。 早上七點,露水還留在葉稍,冬天來了,我小跑步跑上往馬公方向的203縣道,隨後轉入岐頭碼頭方向的小路。道路旁是休耕的廣大農地,現在已經長滿了光著枝枒的銀合歡。在銀合歡群聚成的短矮森林中有好幾塊人為砍伐出來的空地,與這條小路用更小的泥巴路接著,裡面放牧著兩三頭公黃牛,正吃著草。有時我會站在道路上看著他們許久,看著那從脖子處直垂置地的皮摺,碩大的眼睛,兩隻小小朝天的角。連故鄉鹽水的田地上都鮮少看到牛的蹤跡,這裡卻仍廣泛使用黃牛的勞力。

那條路隨後接上白沙鄉的濱海道路,蜿蜒過岐頭碼頭往荒廢的澎湖水族館延伸。我總把岐頭碼頭邊的提防設為跑步的折返點,從分隊跑過來這裡大約兩公里半,加上回去的路途剛好五公里,早上跑步總跑得比較慢,大概都跑四十分鐘,有時會在岐頭碼頭邊的提防散步,看著剛跳上海面的太陽,舉目盡是金黃色的波浪,緩拍至岸。每當回想起被溫和的光照亮的時刻,總覺得那時的風吹得比平常還要細柔,雲沒有影子,移動的慢吞吞的。那時沒有減肥的壓力,也沒有特別想要達成的目標,一日捕魚三日曬網地跑著,似乎為的就是這樣的時刻。連上十幾天班的壓力,以如此的方式緩解下來。

風吹了起來後,一直到三月的尾聲,南風凝出了數天大霧,天氣轉暖後,才又興起了跑步的念頭。那時開始值夜勤,夜勤的班表從晚上十點一路到早上八點,加之值夜勤後身體負擔變大許多,晨跑變得無法每日持續。過了一陣子,新的分隊長跟我們說下午四點到六點的訓練時間假如沒有班的話可以自由運動,但為了能在第一班車出勤時迅速回到分隊支援,不能離開太遠,因此之前跑到岐頭碼頭的路線不符需求,我開始規劃另外一條路線。

出分隊大門,跨越203縣道,白沙鐵工廠旁邊有條蜿蜒的水泥小徑,經過一處蓋鴿舍和圍起來養雞的地繞進小赤崁村,鴿舍似乎已經不再養鴿,倒是被許多毛色鮮亮的公雞佔據成玩樂之處。鴿舍對面是一大片低矮的牧草地,隨時都有四五隻牛放養在上面,總被午後的陽光照得金黃。跑經過時牛會快步走離,然後抖動全身,彷彿沾上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最後打了一個大噴嚏。小赤崁村大約為赤崁村的三分之一,半數以上的房屋皆為空屋,繞上緩坡後更有幾間已經崩塌卻沒人整理的房子。我會沿著圍著小赤崁村呈半圓狀的馬路往上跑,經過一間養著四五隻凶狠的狗的住家,總拉扯鐵鍊地狂吠著。隨後於一個三分岔口轉入小赤崁村中的小巷,繞上緩坡,邊跑邊查看那幾間崩塌的屋子裡的模樣,轉下山坡,重回那條馬路,經過幾次的測試後我喜歡上了這個新路線。

跑完一圈後忽然發現,人彷彿從這裡消失了。有時遠處山坡上的豬舍會飄來濃厚的氣味,一路從山坡處緩降到村落;一間低矮平房裡養著十幾隻山羊,除了羊騷味以外沒有叫聲;牛在光的流動中緩緩踏過青草地,鼓譟的雞跑上跑下;遠處的鐵工廠播放著我沒聽過的音樂;鳥停在老屋塌陷的屋頂上輕輕鳴叫兩聲,貓站在咕咾石牆上舔著毛。再跑一圈時發現有一位老人站在自己的田地裡點起了火,一個小男孩牽著一條狗散著步,狗邊走邊撒尿,幾位老婦人在廟前的廣場閒聊著。跑最後一圈時這些人卻又消失了,火繼續燒著,一桶水擺在旁邊,遠處傳來了狗的吠聲。達到每日的訓練量後我緩下腳步,用走的繞過馬路上的公車站牌。再次鑽進村落裡,此時接近傍晚,炊煙與飯香仍未出現,村落空無一人似的非常安靜,我走在無人房屋的花園內,走過一家又一家的大門,想著明天放假要做什麼,想著距離退伍還有幾天,想著鯨與獸的對話。

此時外頭203縣道上響起了救護車的鳴笛聲,我知道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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