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余夏
申屠余夏

忽如远行客

穆斯林的女儿

2021年1月4日原发表于豆瓣

周末与阔别两个多月的M短途旅行。我们约在汉诺威的火车站台见面,一上车她就瑟缩着把头倚靠在车窗上,说话的声音在火车起伏的震荡声中忽明忽暗,她提了提黑色夹克的拉链头,说着刚才冒着风雨骑自行车赶往火车站,因而需要一些时间,让身体暖和起来。

她几乎彻夜未睡,其实是连着几天都没有睡好,说自己和父亲刚大吵一架。M在10月回德国时就和我提过与父亲的争执,围绕着始终都是婚嫁话题。M是一位来自巴基斯坦的医学博士,我曾微词她“过时”的观念,才刚和男生交往,就开始长远计划订婚事宜。其实是我对异域文化生疏, 年轻的穆斯林男女一般不会进入一对一“约会”,单独见面已是非常亲密的举动,因而她会主动向家人汇报交往的信息。父母闻及女儿在德国有了相互吸引的同族小伙,连对方的信息都不曾了解,就要求二人尽快订婚。不过这次她也反叛了一回,言及彼此只是正在交往,尚未有成婚的打算,父亲不由暴跳如雷。他把郁积在心头的社会压力转嫁到子女身上,要求M尽快在三个男人中选择,除了在德国留学的同族小伙,还有一位在巴基斯坦坐拥大片土地的地主,以及早已移民在德国的熟人家的小伙(我认识的来自不同穆斯林国家的青年都会被父母远程规划着约会,长辈皆以为了给子女优渥/更便利的生活介绍已在德国定居的青年)。M一个选项也不愿意接受,父亲被惹怒了,便用刻薄的话语诅咒她,并要求M立字为据终身不嫁。M翻了个白眼,和我分享她挑衅的话语:“我告诉他:你当初不也是一样忤逆爷爷吗?你写字画押说只会生三个孩子,却一口气繁衍了五个子女。”我不禁为她的叛逆拍手称快。

M说过自己的成长故事,她的父亲是一位“大家长”,在乡村开着诊所。因为自己阶层跃升的成功经验,便对所有子女提出学医的要求。如今长姐已在家乡从医,她和弟弟分别在慕尼黑和哥廷根做医学博士,还有一对弟妹也正在首都的医学院求学。她说兄弟姐妹的童年笼罩着不快乐的乌云,为了达成学习的目标,父亲禁止他们看任何闲书,只能专注于考试这一件事。若只看学历,她早已是“精英”,但每每谈及文学艺术,她便尴尬地搭不上话来。母亲在16岁成婚后,像一夜间凋零的花朵,从此被关在家中,只能忙碌于家务与生产两件事。父亲见左右不了次女的意志,便转念要将小女儿婚配给侄子,即使名字近亲繁殖的医学禁忌。对于子女的婚姻,母亲虽然同情却不敢插一句嘴,甚至还因为没有帮衬,被克扣了一半的支撑全家开销的生活开支。

初识不久后,M便告诉我自己不愿意参加任何巴基斯坦族群的活动,来到德国后她如此离经叛道,不戴头巾、不穿罩袍,甚至夏天穿短袖和七分的长裤。远离在族群外便能我行我素,偶尔被认作南美人她还会为自己的障眼法沾沾自喜。“时代不一样了,我们这一代人和父辈不一样”,一旦呼吸过自由的空气,便不愿意回到家乡的牢笼。

M一边拿着打折的博士奖学金,一边在工资中挤出一些钱寄给母亲贴补生活。她不想重蹈母亲的覆辙,而是立志做一位职业女性,虽然并不热爱父亲指定的医学路,但是医学却为她在全球自有选择生活提供了可能,无不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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