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eniCheung
EleniCheung

物理學得特別差的電力行業從業者。 只想看電影和旅行的不務正業者。

姥姥这一家子人

昨天下午喝了杯咖啡,晚上就失眠,直到天亮听到外面垃圾车的声音后才睡着,睁开眼的时候快十一点。看到手机上我妈传来的微信“姥姥去世了,我很伤心!”。

姥姥过年前就生病了,主要是肺的毛病,咳了好几年了,尤其最近几年,每年冬天都呼吸困难,需要要住院一阵子。这次好像心脏也有问题,血液很难循环,身体越来越肿。

我妈说她昨晚梦见姥姥在一个阴暗的巷子里,跟她说她(姥姥)很饿。早上起床跟我爸说她妈去世了,刚说完五舅就打来电话,让给我爸去姥姥家帮忙准备丧礼的事情。妈妈带着哭腔说姥姥去世前都没吃顿好的,最近三个月每天不是稀饭就是面疙瘩汤。

春节后病危在县城医院抢救,之后医生建议回家,说在医院治疗基本没用了,大姨哭着求医生给姥姥治,说如果姥姥去世了,她以后想回娘家都没得回。

就在姥姥进重症监护室抢救的时候,姥爷在家里去世了。我妈之前还跟我说担心姥姥去世后姥爷吃不上饭, 我说不行就把他接到我家。我妈说我姥爷就喜欢他的土窝,哪儿都不愿意去。是,从我妈嫁给我爸到现在三十多年,姥爷来我家的次数不超过五次,其中有两次是爷爷奶奶的丧礼,另外几次是春节姥姥家的人都要来我家,怕吃不上饭被大家强行带来的。

2月6日下午我姐跟我发信息说姥爷去世了,我第一反应是她打错字了,生病的不是姥姥吗?印象中姥爷一直没啥大病。我以为姥爷去世是一觉睡去就没醒,可实际还是遭受了痛苦。听我姐说去年10月姥爷肚子疼,被舅舅带去医院检查,查出来胃里有个肿瘤,姥爷不愿意动手术,后来就只给开了点药,止痛什么的。去世前突然肚子疼痛,还吐了血。

姥爷生于1935年,三岁的时候亲爹被马步芳征去打仗死在战场上,四岁妈妈改嫁,从五六岁起就背着背篓拾粪,再大一点后开始放羊,自那以后,放羊成了他一生的职业。

姥姥好像比姥爷小两三岁,跟姥爷是一个村的,娘家是地主,家里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十几岁的时候去村里的池塘玩水,淹死了。他们村那个池塘单从我记事起就淹死过好多小孩,但夏天仍然有人去玩。后来土改的时候姥姥的爸爸就把自家的财产和地都交出去了,给我姥姥招了上门女婿,因此我大舅随我姥姥姓。

姥姥小时候念过几天私塾, 因此家里一切事物,不管是账务还是其它的,都是姥姥负责。姥爷这一辈子除了他的羊没操心过别的事, 甚至是我记得有一年舅舅们喝醉酒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打起来的时候,我姥爷啥话都没说走了。我每次去姥姥家的时候,姥爷都搞不清楚我是我还是我姐,从小到大一直这样。 我跟姥爷的对话仅每年见面时打招呼的那句“姥爷过年好!”。

姥姥生了八个孩子,大姨是老大,生于1958年,大舅舅是老二,我妈老三。兄妹几个大姨操心的事情最多,一天书都没念过,从懂事起就照顾弟弟妹妹,姥姥要下地干农活,姥爷要去放羊。一直到18岁嫁人了之后还要帮衬家里,大姨出嫁的时候我妈12岁,那个时候还没有我五舅。大姨嫁了个石油工人,婆婆家在姥姥那个村西边翻过一座山的村,生了第一个孩子后搬去敦煌住。好像就2000年以后差不多一两年回来一次,以前很少回来。

八个孩子中就小姨(老五)、三舅(老六)以及五舅(老八)算是念过书,学费都是大姨从生活费里挤出来的, 甚至是我小时候,我们家人都穿过大姨织的毛衣。大姨父按我们现在的说法,是个渣男,从来不做家务事、吃饭很挑食、脾气差、家暴,似乎年轻时还有过外遇。不过他有一个优点,很慷慨,按我们的方言,是“大方”,所以大姨才能有省下的钱供小姨、三舅和五舅念书。

小姨中专在北京的铁道部医学院学护理,毕业那年是1989年。毕业后被分配到青藏线上的铁路医院, 在柯柯镇,后来嫁了铁路工人。她说他们原本毕业后大多分配在省会城市的医院,为了防止学生离京之后还互相联系,就全分配到偏远地区。

现在大姨跟小姨关系闹得有点僵,主要因为大姨父,小姨觉得这样的男人就该跟他离婚,大姨觉得年轻时那么难都忍过来了,现在离婚也晚了,而且他除了脾气不好,人也不算坏,又帮过姥姥家那么多,现在六十多了,如果离婚生活会很困难。大姨的公公婆婆没去世之前大姨过的真的特别惨,因为没生下儿子,后来她公公婆婆生病都是大姨照顾。我完全无法理解,我是不会去照顾不喜欢我的人。

记忆中,我小的时候我妈也经常被我爸打,先是我爸喝醉酒回来,我妈说他几句,大概就是没酒量就别喝这类的,然后我爸开始打我妈,我奶奶在一旁煽风点火。主要原因也是因为我妈没有生下儿子,我奶奶去世后我爸就不打我妈了。初二的时候有一次我爸喝醉酒骂我妈,说到我妈没本事没生下儿子的时候我插了个嘴,说生物课上说了,没生下儿子是男人自己没本事。被我爸骂,说“念了几天书居然敢教育起老子来了”。

三舅跟大姨关系也不好。三舅的工作性质让他很难找到对象,常年在工地上,结婚的时候都35岁了,现在这年龄不算太晚,在十几年前看那真的是太迟了。老家介绍个村里的姑娘,他看不上,嫌人家没念过书。后来他在工地上认识了一个打工的山东人,家里的长辈们又不开心,觉得“你还不是找了个没念过书的”。还有三舅妈特别会说话,朴实的农村人觉得“嘴尖的心不善”。三舅妈第一次来姥姥家的时候表弟已经两岁了,生孩子的时候,因为姥姥年纪大了,不方便去照顾,就由大姨去苏州照顾,在大姨照顾舅妈的那段时间,貌似两个人之间有些矛盾,第三年舅妈到姥姥家的时候,本来就住那么七八天。结果在住了四天还是五天的某个早上八点钟大姨叫舅妈他们吃早饭, 舅妈想要睡懒觉不去吃,大姨就不开心,说我伺候你们吃,你们都还不领情。于是就吵起来了,接着舅妈改签火车票叫上舅舅回去了。我怀疑大姨伺候舅妈月子的时候也是因为吃饭这种问题产生隔阂。

我在大三的暑假去大姨家里待过几天, 大姨早上六点多起床出门锻炼, 七点多回来做早饭,她做好早饭你就得起床吃,我说我不吃早饭也不行。那十几天真的特别怕吃早饭。

大姨有多操劳呢,五舅妈生孩子也是大姨伺候月子, 大姨父的侄女生孩子也是大姨伺候月子,因为大姨父的哥哥嫂子很早就生病去世了。兄弟姐妹所有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做饭给大家吃的也是大姨,我妈以及大舅妈二舅妈会帮忙打下手,剩下的我们其他人只等着吃。

村里的人生病了都不喜欢去医院,身体不舒服自己买药,疼痛难以忍受就去买个去痛片或安乃近,觉得流鼻涕、咳嗽或头痛就吃感冒药,胃疼就吃胃药,拉肚子可能受凉了,就吃藿香正气水, 总之就是不去医院。我爸老跟我狡辩说“病都是医生看出来的,不去看医生就没病”。

二舅就因为这样的态度,2018年病重去世了,才52岁。印象中二舅生过很多病,肝病、皮肤病、胃病等,但很少住院,去世的那年住院很多次,去世前好像是胃里出血很严重,救不回来了。

姥姥最担心的是四舅。四舅生于1975年,两岁的时候感冒发高烧,打了两针青链霉素,十多天没开口说话,一年没走路,开始走的时候已经瘸了。在我们那边的农村,1970~1980之间出生的人,聋哑人特别多,据我妈说都是注射链霉素导致的。百度上输入“青链霉素”和“聋哑”,会发现全国各地都有受害者。一般的学校里孩子会因为身体残疾受到欺负,在农村,几乎没有家长会愿意去市里寻找特殊学校让自己残疾的孩子受教育,他们觉得“这就是你的命”。

我妈说她从二年级插班念书,念到四年级,四舅出生了,然后她就辍学回家照顾弟弟了。这次疫情从香港出现疑似病例开始我就天天手机截图港媒的报道发给我妈, 回到家后我问我妈那些上面的字是否都认识,我妈说不认识。我开玩笑说不认识的问你妈,其实我本意是因为我姥姥在文革前念过书,所以认识繁体字。我妈理解的是因为她妈没让她念书所以她现在不认识字应该问她妈。

小时候过年去姥姥家特别喜欢去大舅和二舅家吃饭,舅妈们做饭都很好吃。春节炸的麻花、馓子也特别好吃。今年大年初二去看了生病的姥姥,晚上刚回到家就听到我爸说村里发微信通知第二天起封村,不允许走亲戚。

姥爷去世的时候除了三舅和五舅,其他子女都在老家。五舅在海西,听到姥爷去世的消息迅速买火车票赶回家了。三舅人在苏州,就算回去了也不让进村,所以就没回。 因为疫情,各村都在路口设置路障和登记的人员,阻止非本村人员进入。青海疫情不严重,不允许办喜事,但丧事也没办法,所以这种情况下不会太严格。只要是本县的,都可以奔丧。只有姥爷的二哥和他的侄子们,从西宁开车到进入我们县的高速入口不让进,后来只能打电话让家里人去取他们带来的烧纸之类的。

大概2月底,三舅一家人回老家了,那个时候姥姥在西宁住院。有天晚上我妈跟我视频,说大姨找她借钱, 要交医药费,手头没钱了,不好意思开口找三舅要。我问他三舅没主动给吗,我妈说没有,不知道是没想到这茬还是舅妈在不敢给。我妈自己手头也没钱,我就给大姨转了两千块救急。我给钱的消息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然后三舅拿了五千块给大姨。过了几天医药费报销下来了,大姨说要试探一下三舅妈,拿了五千块还给三舅妈,三舅妈收了。又拿两千给我妈,我妈说虽然姥姥出院了,但是还要吃药,那两千就留下给姥姥买药。因为三舅妈收了那五千块,大姨很不开心。

八个子女中,家里发生什么事儿子们都没有一个能主事的。而且通常情况下在身边的大舅、二舅和四舅,总是成为兄弟姐妹们聚会时激起矛盾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家子人总爱吵架。在家的几个儿子们总想着从老人手里分走些什么。先前几年, 因为建工厂,姥姥家有块地被占了,拿到了一万多块地款,那笔钱打到二舅的卡里了,后来二舅一直不给,说当年分家的时候那块地分给了他。聚会的时候大家说起这事,接着吵起来了,开始摔杯子摔碗。

二舅去世前,姥姥平时攒下来的钱据说有个几千块,原先交给二舅保管。去世后没多久,姥姥担心二舅妈不给钱,天天催着二舅妈。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要把这钱分给大舅和四舅, 二舅妈因此生气半年多没跟姥姥家来往。 我妈劝她先别分, 留着自己用,万一生个病什么的。后来没分,我妈又成了大舅四舅记恨的人。

最近几年,姥姥姥爷每个月会有两三百块养老金,这笔钱打到四舅舅的卡上,攒下来一年有个三四千。大舅也不愿意,凭啥只给瘸了的这个儿子不给我。姥爷去世后,办丧礼大舅和四舅没给钱,之后却想分掉办丧礼剩下的钱,因为这事也打过一次架。

姥爷先姥姥去世,大家不用担心姥爷吃饭的问题了。姥姥去世了,对她来说也算是解脱,不用再承受无法呼吸的痛苦。我想对于姥姥家这些子女, 也算是解脱吧,但愿以后不会再因为钱的问题吵架。

按青海的葬礼习俗,一般都是人死后第四天或第五天埋葬, 这期间的丧礼仪式包括好几个部分。其中一个是送葬前一天死者的亲属穿着孝服拿着花圈之类的在村子里从某一个地方走到庙里,着一整个过程都有人吹喇叭。这个部分村里的人会去站在路边观看,我小时候也经常去,然后数这家人有几个花圈,我妈跟我说花圈多的说明这家有钱。丧礼的每个环节都有名称,但我已经好多年没参与过,想不起来了。

仪式上还有个环节是娘家人会就子女对逝者生前的态度或行为进行一番评价,然后有个祷告仪式。大概就是如果子女在逝者生前对其孝顺,会祷告保佑子女。我爸说如果子女态度恶劣不孝敬父母, 娘家人祷告的时候会诅咒这些子女以后生活不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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