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通
張不通

我寫短篇小說,目標是在馬特市留下一百篇故事,然後離開。

[8分鐘故事] 地圓說

在山洞裡,兩個小男孩,看著月光映照的形狀,想像另外一個祕密的世界。極短篇小說。收錄在《即使有點晚了還是拖拖拉拉不想睡覺》。

   地圓說

夏夜裡,躺在石板床上,冰涼而舒服。

阿力與阿呆兩個小男孩,在一座名為烏啦嘩啦的大山上,和媽媽住在一個乾淨的小山洞裡。那天傍晚吃完媽媽留下的芋頭粥,整理餐桌,收拾餐具,最後兩人躺在石板床上,望著天花板,大聊特聊。

他們總是在聊冒險,在討論一些難以置信的古代事物。

「哥哥,你說的是真的嗎?」阿呆問。

「絕對是真的。」阿力回答。

「你怎麼知道?」

「我說的書上都有寫。」

山洞的出入口,用門板蓋住後,再用石塊卡住,可以防止野獸闖進來,但關上後,洞內陷入黑暗。幸好還有石壁高處的幾個小洞,那些是通風用的,除了可以吹乾衣服,風乾肉條,而且在某些時刻,月光會剛好射進小洞口。照到凹凸不平的山壁。壁上凸起之處,出現一塊塊亮白色的圖案,隨著月光緩緩移動,而有各種變化,有大有小,形狀不一。兩兄弟各有聯想,說那是一把斧頭,那是一隻小狗,那是一輛汽車,那是一架直升機。

「你看右邊那個,長長的,像不像一輛火車?」阿力說。

「火車啊,哥哥,火車是不是會鑽地?」

「有些會,有些不會,會鑽地的是最高級的火車。」阿力轉過頭,壓低聲音說,「那叫作地鐵,你知道嗎,地鐵是神聖的,只有符合資格的人才能坐地鐵,進入秘密通道,前往另一個世界。」

「真的假的!」

「小聲啦,嚇我一跳。」

「那我們可以嗎?」阿呆指向山壁上的長條亮光,「坐地鐵,鑽到地下世界,可以去那邊玩一下嗎?」

「阿呆,你以為你有資格啊?」

「我沒有資格嗎?」

「怎知,又沒坐過,也不知道去哪裡才能看見火車。」

阿呆陷入思考,「啊,哥哥,拜託他呢。」

「你說那個人喔。」

「對啊,那個教我們寫字的人,他什麼都知道,如果拜託他,一定會告訴我們怎樣才能進入那個世界!」

門板劇烈震動。

他們兩個頓時安靜。

「你們兩個在講什麼啊,還不快來開門!」

媽媽回來了,他們搬走門板後,牆壁上的圖案都飛逝而去。媽媽帶回來一隻死青蛙和一張用樹皮作的被子,一臉疲憊。他們兩個換了話題,討論起魚餌的製作方法。

「這麼晚了,別聊天了,快點閉上眼睛睡覺。」

躺在石板上的阿力與阿呆依舊睜大眼睛。

「我睡不著。」

「媽咪,說故事。」

媽媽提起樹皮被子,揚起,輕輕蓋在他們身上,她坐在床邊的石椅,按摩太陽穴,嘆了一口氣。

「媽咪的故事都講過啦。」

「再講一遍嘛。」阿呆裹著被子,張著水汪汪的眼睛,「好嘛,媽咪。」

「那要講哪個?」

「小孩跟太陽賽跑的故事。」

「那個哦,太長了。」

「好啦,妳快點開始就不會太長了。」

那個故事是說,從前從前,有一個小孩,跑步非常快,賽跑贏了部落的大人,他還不滿足,竟敢去挑戰山貓,跑贏了山貓以後,又去挑戰老鷹,連飛在空中的老鷹都打敗了以後,所有人不得不佩服他,認為這個小孩是世界上最跑得最快的人。但他聽了太多讚美,變驕傲了,常常抬起下巴。從那之後,他不幫忙工作,也不跟人打招呼,走在路上大搖大擺。有一天,他仰著頭看見了太陽,得意忘形的他,決定要與地位最崇高的太陽賽跑,一較快慢。

大家聽到他要跟太陽賽跑,紛紛前往山上,圍在路邊觀賽,裁判發出碰的一聲,小孩跟太陽一齊從山頂上出發。小孩拔腿飛奔,眼看就要追到太陽,但他差了一步,沒有追上,而且速度越來越慢,逐漸被太陽拉大差距,當太陽抵達第二個山頂時,小孩還在半山腰,裁判宣布太陽獲勝,部落裡所有的人都在嘲笑那個不自量力的小鬼。但他不服輸。

第二天,他提前起跑,但是到了中午,又被太陽甩開。但他還是不認輸。第三天,天還沒亮便朝著西方狂奔,他決定不吃不喝,專心跑步,幾乎用盡力氣,但是到了傍晚,他還是被紅紅的太陽拋在後頭。

這時他才撐著膝蓋,看著影子,咬牙承認落敗。

夜色降臨,他躺在樹下,又渴又餓,累得無法再走,這時他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從來沒人到過的地方,周遭的黑暗樹叢裡,環繞著許多可怕的黃眼睛,不時還有嚇人的鳥叫聲,小孩越來越害怕,想起家,終於忍不住哭了。

月亮聽到哭聲,從雲後探出光芒。她問小孩,為何哭泣,小孩說,他輸了比賽,好想回家,但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月亮聽了以後,安慰他,只要明天早起,跑向太陽日出的方向,不放棄就能回家。

隔天一早,他邁開疲憊不堪的雙腿,朝著日出的方向跑,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快要放棄時,小孩終於發現熟悉的景物,他找到道路,回到部落,回到舒服的家,而且家人還為他準備香甜的水果和涼水。從此以後,那個小孩像是變了一個人,謙虛有禮,主動幫忙別人。到了比賽的時候,他又跑第一名,但頒獎典禮時頭會低低的,因為抬頭會看到太陽。

媽媽把故事說完了以後,張開嘴,打了一個大呵欠,低頭看看兩兄弟,他們聽完故事後沒有睡著,反而轉動大眼睛,活力充沛。

「哥哥,太陽太強了。」阿呆說。

「是阿。」阿力說。

「那個小孩會不會不敢抬頭了?」

「弟弟,如果那個小孩繼續堅持往西邊跑,就是往日落的方向,一直跑一直跑,你知道會怎麼樣嗎?」

媽媽原本要制止他們聊天,但她一聽,也想知道他會說什麼。

「嗯,會怎樣,沒辦法回家?」

「不是,他繼續向西跑,還是會回到家哦。」

「真的假的!」

「你不知道嗎,這個世界是圓的,就像球唷,一個很大很大的球。」阿力有些得意,他比出拳頭,然後用另一手的指頭繞圈,「如果你一直跑一直跑,跑了一圈以後,還是可以回到原地。」

「不准說!」媽媽大叫,「阿力,不准跟弟弟講這種鬼話!」

「不是咧,這叫作地圓說。」

「天啊!你是不是遇到那個人,那個會讀古書的壞蛋,我不是跟你們講過絕對不能跟他說話。」

「可是他教我們讀書認字耶,他不是老師嗎?」

媽媽一聽,雙手抱頭,氣得差點昏倒。

「你們兩個給我聽好,那個人不是老師,是騙人的壞蛋,他假裝好心教你們讀書,其實是打算騙你們上當,他的那些書啊,都是古代人的迷信,都是沒有實際根據的鬼話,你讀了頭腦混亂,會受到蠱惑,還會崇拜那些古代的大壞蛋,什麼科學家,什麼物理學家,以前的人就是信仰那種愚蠢的邪教才會導致天譴,聽懂了沒有?」

「古人都不見了嗎?」阿呆問。

「當然不見了,滅亡了,他們跟著那些愚蠢的迷信一起消失了,什麼地圓說,誰都知道大地是平的,但他們偏要說成圓的,還一堆人相信,真是笑死人了,阿呆,不要聽你哥哥說那些迷信的東西,都是假的。」

「才不是假的咧。」阿力說。

「夠了,你往西走看看啊,只會掉到海裡。」

「如果坐船的話,就可以……」

「你坐船啊,你坐船啊,看你能不能回來。」

「以前有人坐船啊,他是航海家,叫麥哲倫……」

阿力說到一半,便被媽媽扭耳朵,痛得他哇哇大叫。

「還頂嘴,不准再說一個字,快點閉眼睛,弟弟也是,敢發出聲音我就拿棍子修理你們最好試試看。」

於是阿力翻身面對石壁,而阿呆也乖乖閉上眼睛,假裝睡覺,過了一陣子以後,媽媽起身,找了一條草繩,把死青蛙吊在流通空氣的小洞口。空氣裡飄散黏膩的味道。阿呆微微張眼,看媽媽出去了,便用手指頭敲哥哥的背。

「哥哥,古人滅亡了嗎?」

阿力轉頭過來,眼神有些不悅。

「古人才沒有滅亡,他們只是搬到地底世界,過著祕密的生活,那裏有許多科學家跟機器人,還有汽車、飛機、電視機跟許多你想像不到的神奇機器,但是一般人沒辦法進入那個世界,除非你找得到車站。」

「車站!」

「小聲啦。」

「明天,去找車站,好不好?」

「好,可是,不知道那個人知不知道車站的事。」

「他一定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噓,媽媽……。」

媽媽橫移門板,黑暗逐步壟罩,阿力翻過身去,而阿呆閉上眼睛以前,又看了看壁上的月光,想像車站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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