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通
張不通

我寫短篇小說,目標是在馬特市留下一百篇故事,然後離開。

[短篇連載] 鐵絲網 (3/3)

末日的傍晚,特守隊的隊員在辦公室開賭盤,隊長還四處招人下注,短篇連載,一共三篇,收錄在《上班的路上都誠心祝禱乾脆車禍好了》。

鐵絲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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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蘇瑞安結束下午的巡邏工作,從禁區回到行政區,穿過消毒門廊,回到一樓的辦公室。辦公室的牆上用紅漆寫著安全標語和政策方針,但被幾張泛黃的海報遮掩大半,舊時代的海報上,是穿泳裝或學生制服的美女,擺弄引人遐想的姿勢。

他脫下濕熱的頭盔,擱在鐵架上,然後拔下手套,將護具逐一卸下,他聽見有人喊他,隊長遠遠招手,「白毛,快來啦,這裡有好康的。」

蘇瑞安表情無奈,走了過去,那是一張辦公桌,周圍擠了近十個隊員,他們穿著無袖上衣,顯露身上的刺青,縫針疤痕,凹凸不平的燒燙傷疤,他們推擠旁人,對桌上的兩張白紙,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那裡一張寫著「會電死」,一張寫著「不會電死」,紙上堆疊不少鈔票。

隊長拍拍他的肩膀,「白毛,你看怎樣,要下哪邊?」

「抱歉長官,我沒錢了。」

「欸,怎麼會,不要騙了,你會沒錢?」

「買禮物了。」

「你娘的,情人節禮物,嘿,來看哦,有沒有看過模範老公。」

蘇瑞安皺著眉,任憑大家嘲笑。

「白毛,幹嘛這樣,愁眉苦臉。」隊長掛著笑臉,從耳朵旁變出一張五十元鈔票,「來,借你,看什麼,要還的,下個月發薪水就還我,你們幾個賭鬼別來亂,信用破產,不要摸啦,怎樣白毛,你要下哪邊?」

「我看一下監視畫面?」

「不是才剛出去巡視過,看得還不夠嗎,憑直覺啦。」

隊長緊緊扣住他的肩膀,不讓他離開,蘇瑞安只好瞧了瞧賭盤,鈔票懸在半空中,移向比較多的那張:不會電死。但又感覺隊長捏他肩膀,於是他沒下,移開,放另一張:會電死。

幾個同事看了他一眼,繼續分析局勢。上次觸電事件至少有兩個月,那次是意外,有人用廣播喇叭放音樂害的,最近他們安分多了,離得遠一些,應該是聰明了,對,知道靠近會有危險,鐵絲網有高壓電。

「殭屍會知道有高壓電哦,講半天,真會蓋,跟你們講,不用想啦,你們的腦袋裝滿了色情片,人家是裝書本的。」隊長甩下鈔票,「我相信白毛,絕對會贏啦。」

「隊長又來這招,想拐啊。」

「才五十塊,隊長,蘇博士的判斷耶,最少要五百吧。」

「你這是質疑蘇博士唷,人家有博士的觀察法,觀察那個殭屍的身材,哎唷,那個屁股,噢,她的胸──」

「啊,女的?」蘇瑞安突然大叫,這一叫惹得眾人滿堂大笑,「我忘了。」隊長一聽也扶著頭,快暈倒,倚靠在桌緣,悄悄將他的那張五十塊挪去另一邊,結果被當場抓包。

蘇瑞安抿嘴唇,逕自走去監控席。三排的監視螢幕,照著禁區,小徑,緊急設備,鐵絲網旁的草地,樹木,其中一個畫面有照到殭屍。她站在樹旁,距離鐵絲網有一段距離,長頭髮,身形瘦弱,她的衣服殘破,屬於舊時代的樣式,皮膚泥漿化,從這兩者可推論她是第一感染期的受害者,通常女殭屍偏向團體行動,區域化活動,但她獨自一人,緩緩走動,東看西看,偶爾走個幾步,便盯住草叢的某個點,看上好長一段時間。突然間,她歪著頭,一手高舉頭頂上,還看過來,望向監視機的方向。蘇瑞安睜大眼睛,觀察她的臉型,她的一舉一動,奇怪的動作,但是又好像,有點像在吹乾頭髮。

「白毛,看什麼這麼認真。」隊長喊他,「還是說這個你認識?」

「不認識。」

「不認識?那你這麼緊張幹嘛。」

「沒有,我沒有。」

「好啦,快點過來,要來抽今晚的值夜留守。」

「長官,我要過去一趟。」蘇瑞安快步走向鐵櫃,「我想到,有東西忘了拿,放在巡邏點。」

「放在哪,什麼裝備?」

隊長口氣嚴肅。

「水壺,長官。」

「快天黑了,明天拿。」

「可是還有,那個戒指。」

他們一聽大喊不妙,會被老婆幹掉,然後又揶揄老蘇忘東忘西,記憶衰退,一定是他老婆需求太大的關係。隊長越是制止,他們越愛嘴,越愛鬧,拐彎抹角嘲笑。蘇瑞安任由他們消遣,戴上頭盔,戴上手套,匆忙推開後門。

沿著鐵絲網旁的小路,來到中途的巡邏點。泥土路兩側是草地,但越靠近鐵絲網,草就長得越不好,還有些焦黑的泥土塊。他停在燈柱前,生鏽的柱子上釘著一塊簽名板,垂著一支筆,每天一個簽名。他在柱旁不遠處找到金屬水壺,還有一個暗紅色的盒子,戒指盒。他掀起頭盔前罩,透透氣,用手指頭,撥開黏在額頭上的頭髮,然後望向鐵絲網另一邊的那個女殭屍。

他往那個方向走,看一眼監視器,然後前進。

他踏著草,靴子底下發出乾粗的聲響。

離鐵絲網大約十公尺的距離,他站在那,觀察。

那個女殭屍佇立不動,目測距離鐵絲網約有二十多公尺,她正低著頭,可能在看雜草,或者草叢裡的小花,也可能是蝴蝶或蝸牛,蘇瑞安不知道,因為有點距離。

「喂!」他朝那邊大喊,看了監視器,又喊幾聲,「喂,妳,看這邊。」但都沒有反應。

他蹲下,撿起石塊,朝鐵絲網擲出,飛過去,打到鐵絲網上閃起亮光,吱一聲,石頭被電得焦黑。

她似乎有聽見,抬起頭,看過來了。

「喂,哈囉,是妳嗎?」他聲音顫抖。

她面無表情,垂下頭。

「我想太多了嗎,還是真的是妳?是妳嗎?林語芝?」他又丟了一個石頭,發出電擊聲,「學妹?」

她看向他,也可能是在看鐵絲網,佇立不動。

「哈囉,學妹,看我這邊!」

他把水壺也丟了過去,這次在碰到鐵絲網前,就啪一聲,劃過一個刺眼的電弧,水壺焦黑,扭曲變形。

她抬起頭,這次,她確實看向他了,他舉手,揮動手臂。

「是我啊,我,蘇瑞安啊。」

他看著她的臉龐,她的眼睛,激動大喊,「妳看,我這裡,有這個。」他拿出了戒指盒,打開盒子,向她展示,「林語芝,還記得嗎?」

她轉身迎向他,踏出步伐。

「我們有訂婚,這原本是妳的,還記得嗎?」他也往前幾步,「我在黑市看到的時候,難以置信,雖然有心理準備,但還是……」他取出戒指,閃動細小的光芒,「我,我對不起妳,會變這樣,真的沒想到……」

她朝著他的方向走動,手往前伸,不停前進,她的目光也沒轉開,眼睛看著他手中的戒指。那是一枚鑽戒,只有一粒小鑽石,戒上有藤蔓刻紋。

「學妹,對不起,我……」

蘇瑞安又向前幾步,縮短距離,電網的震動聲一直在他耳邊迴繞,他摘下頭盔,撥了頭髮,咬著牙,又往前幾步。

「妳願意嗎。」他顫抖,「嫁給我?」

突然間,那個殭屍眨了眼睛,看向他的臉,彷彿這個流淚的男人是世上最有趣的東西,她一步步向他靠近,越靠近,她的目光越離不開他,彷彿著了迷一般,看著發亮的淚滴。

在暮色中,他們倆停在鐵絲網前,風靜了。

這個距離,只要雙方伸出手,把手打直,就能觸碰彼此,但碰到之前就會化為焦炭。

男人的身後是黃昏夕陽,他逆著光,黑影在地上拉長,他緩緩伸出手,影子也伸手,穿過鐵絲網,輕輕碰觸了她的手肘,碰觸了的手腕,他的影子,將戒指的影子,戴在她左手的手指上。

但對方突然受到驚嚇,轉身大步離去,留下錯愕的他,和一群拿著槍及火焰噴射器趕到的特守隊隊員。

「笨蛋,為了錢命都不要啊!」

隊長跑來勒住他的脖子,將蘇瑞安拖離原地,他們倒在草地上,直到有隊員跟隊長報告高壓電系統已經強制關閉,確定斷電,隊長還一副緊張兮兮,大難不死的模樣。蘇瑞安平躺在地,側著頭,望著她逐漸縮小的背影,低聲呼喊,她沒停,於是他用力一甩,戒指穿過鐵絲網,落在另一側的草叢裡。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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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的初稿有拿去投獎,但在複審沒得到一句評語,倒是在初審的時候有一句話我都現在都還記得,「這篇其實是講愛情。」支持我很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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