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通
張不通

我寫短篇小說,目標是在馬特市留下一百篇故事,然後離開。

[5分鐘小說] 對街那個不熄燈的鄰居

5分鐘的極短篇小說,收錄於《即使有點晚了還是拖拖拉拉不想睡覺》。

對街那個不熄燈的鄰居


有很長一陣子,我會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看電子錶,凌晨三點。

這是當憲兵站了四年衛哨養成的習慣,如今退是退了,但習性仍在。既然醒來,乾脆去廁所小便,廁所裡有一扇窗子,可以通風,可以欣賞夜景,從我住的大樓望出去,可以見到黑暗的街道,幾盞路燈,閃紅燈,停車場,還有對街那棟老公寓。

有一個窗子亮著。

那個窗拉上簾幕,淡綠色的窗簾,裡頭的光投射了一個黑影,是一個上半身的側身人影,像是在窗邊坐著。

原本是沒什麼的,但是隔天,同樣凌晨三點,我透過廁所的窗子,又見到對街那個人影,第三次,又是那樣,我有點好奇,站著盯著看,那個人穩穩坐著不動,於是我洗手,離開廁所,是夜貓子?是工作嗎?還是在等人?我躺回床上繼續想著,或許吧,在這個時刻,對街有個人正在站哨,正在對抗睡意,正在對抗寂寞……這些想法像是一顆發泡錠,在乾淨的透明水杯中發出微弱的嗤嗤聲,使人放鬆,使我入睡。

連續兩個禮拜皆如此,有一晚,我拿出望遠鏡跟手電筒,用手電筒的聚光燈朝著對面照,照向那扇窗,光打過去,那人動也不動,一點反應也沒有,那晚我做了惡夢,夢到以前當兵的衰事,睡得不太好,隔天,我提起勇氣出門,走過街道,走過停車場,到那間老公寓底下,按對講機。

沒人回應,等了很久,等待的時間我看完了貼在對講機旁的廣告,搬家、徵信、水電、化糞,這些廣告已經完美融入水泥牆裡。

我不想空手而返,於是我挪了挪手指,按了隔壁戶,對講機冒出一個歐巴桑的聲音,我想請她代為轉達,表達我出於善意想拜訪她的鄰居,我解釋了很久,她終於允諾,抄下了我的手機號碼。

我等了兩天,打來的,是一個警察。

那個警察要我立刻去分局,要聊一下,做個筆錄。他還告訴我,有個人死了,住在我對面的公寓。我到警局之後知道,那個不幸的人是個快四十歲的作家,寫文案,畫一些插畫,曾經在報紙和雜誌上登過幾篇文章,更早之前幾年,上過戰場。

他死得時候骨瘦如柴,死在筆電前,筆電還是開機狀態,旁邊放了幾支空瓶子,都是酒罐,死者雙手撐著頭,手肘撐著桌子,坐得很穩,撐著下巴,以這個姿勢維持了超過一個禮拜,處理的時候,一搬,手臂下的肌肉都黏死在桌面上,連帶撕下胸前肌肉,血水膿水嘩啦嘩啦流下來,在那攤血水中,有無數的小蛆在掙扎。

「我們不是說你一定有什麼嫌疑。」員警指引我進了一個大房間,擺了很多桌子,門沒關,也沒錄音,「只是有人跟我講,你有可能認識死者,所以請你過來聊一下。」

「我不認識他,他是誰我今天才知道,跟我有什麼關?」

「不要緊張。」員警說,「他身體不好,健康有問題,一個人住,酒又喝那麼兇。」

「喝酒,會不會是喝太多,心臟出了問題?」

「這要等報告,看他們怎麼講。」

「他熬夜,每晚都熬夜。」我說,「你們應該查筆電,去調查雜誌社那邊的,接他稿子的人,工作壓力是日積月累的。」

他打斷我,「前天,你按他的電鈴,為什麼?」

「我不是說過了,半夜三點,我看到他的燈是亮的。」

「為什麼是半夜三點?」員警坐直,拿起桌上的記事板,「大半夜的,管人家的燈亮不亮,想做什麼?為了什麼?」

「好奇啊,沒為什麼。」

「沒有原因?」

「對。」我雙手抱胸,「該講的都講了。」

員警問我要不要喝水,我說不用,於是他在板子上寫了些東西,放下板子,雙手一攤。

「他的筆電裡,有一個故事,寫到一半而已。」員警喝了一口茶,「有一個軍人,有一晚站哨,半夜三點,他發現隔著池塘對面隱隱約約有亮光,是營火,有幾個年輕人跳舞狂歡,當地的節慶,他口很渴,他們歡迎他,請他喝一杯,他眨眨眼睛,見到家人,喝第二杯,眨眼見到女朋友,喝第三杯的時候,他眨眼,看見長官和同班的弟兄都在找他,他們身上流著血,有的脖子被割斷,有的胸前中彈,有的腦袋開花……」

那晚我驚醒過來,看手錶,同個時間。

那盞燈果然不亮了,街道中央有個團東西,是一包東西,是一隻狗或貓,屍體,我把手洗了兩遍,然後把發泡錠放到水杯裡,讓它發出嗤嗤聲,拍拍枕頭,躺回床上,看著天花板,我想閉上眼睛,但眼睛不想閉上,我媽以前說絕對不要熬夜,過了半夜十二點,沒有好事發生,絕對,我媽說得對,但就是會醒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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