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通
張不通

我寫短篇小說,目標是在馬特市留下一百篇故事,然後離開。

[短篇連載] 金星 (1/7)

這是一個小漁村的冬日,阿棟伯和金星阿姆最後的故事,短篇小說共七篇,此文曾獲得2021桃園鍾肇政文學獎副獎,收錄在《上班的路上都誠心祝禱乾脆車禍好了》。

   金星

1

巷子內,有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用她的拖鞋拋向天空。

這是一個背山面海的小漁村,在舊曆十二月,海面上颳起冷冽的東北風,但是寒風被山脈阻擋,吹不進村落。因此在這,年尾也只是稍微冷,稍微乾,那天早晨霧散去以後,還有些許回暖。

那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紮兩支馬尾,用橡皮筋綁的,綁得有點隨便脖子後還有頭髮絲。她站在巷子內,面對一棟古厝。古厝有二層樓,但是很矮,水泥牆壁上有暗色斑紋,裂縫有草,鐵捲門油漆剝落,多處生鏽,沒生鏽的部分則沾黏著黑色油垢。

她把粉紅色的拖鞋往上丟,想丟到二樓,但是一次又一次,都不夠高。

「伯公!」她對著二樓喊,「伯公!」

沒人回應,她有點不高興,一拐一拐撿起鞋子,雙腿一蹲,瞄準,跳起,奮力投出,這次丟得比前幾次還高,敲到二樓的窗戶,但是拖鞋也卡在窗格上。

二樓的窗簾撥開,窗戶拉開,一張曬黑的老臉探出來,表情嚴肅,眼神猶疑,那是阿棟伯。阿棟伯看到窗格上竟然有支鞋子,伸手拿,拖鞋比他的手掌還小,他低頭沉思,一段時間後,才發現樓下有一個邊跳邊揮手的小女孩。

匡噹,鐵捲門被拉起來,用手推上去,聲音銳利又鈍重,轟隆轟隆咚。

這棟五十幾年的厝間,過去的木板門已改作鐵捲門,古型的,細細長長,總共有四道,他只開一道。小女孩望進去,屋內陰暗,髒亂不堪,地上堆積著一縷縷灰白色的尼龍漁網,網子有破洞,久久未出海的樣子。

阿棟伯穿著長袖上衣,一件多口袋的背心,短褲,拖鞋,雙腳又瘦又黑,膝蓋有開刀的疤痕,頭上戴著一頂宮廟發的帽子。

「伯公,我阿嬤叫我來,叫金星阿嬤快起床。」小女孩像是對空氣說話,她有些疑惑,「有聽到嗎,伯公?」

老人把拖鞋還給她,沒回話,她又喊了一次伯公,但還是沒反應。

「吼,助聽器啦!」小女孩比手畫腳,比耳朵,又指向老人胸前的口袋,阿棟伯這才明白,把口袋裡的機器拿出來,拍了兩下,重新開機,然後點點頭,「嗯,妳剛才講什麼?」

「我阿嬤叫我來,叫金星阿嬤快起床。」

「妳等一下。」老人拿起助聽器,關機開機,用力搖動,旋轉音量。

「伯公!」她大叫。

「有聽到啦。」他的皺紋很深,「為什麼不按電鈴?」

「你按看看啊。」

阿棟伯伸手一按,沒聲音,「等一下,我這台又壞掉。」

「不是你那台,是電鈴壞掉啦,吼。」

老人再按幾下電鈴,然後點頭,「是誰叫妳來的?」

「我阿嬤。」

「妳阿嬤是哪一個?」

「我阿嬤就是我阿嬤啊。」小女孩咬著手指,「不知道她的名字,我知道其他阿嬤,像是招弟阿嬤,美春阿嬤,金星阿嬤,但是我阿嬤就是我阿嬤。」

「知,知,妳阿嬤講什麼?」

「我阿嬤講,叫金星阿嬤快起床。」

「就講這樣?」

「啊還有,我阿嬤講,哪有人輸錢就喊生病,躲在厝內,電話都不接,再不出現就當作沒妳這個人。」她左手插腰,右手指指點點,講話還噴口水,「快來啊,金星,若是沒來,別怪我無情,將妳蓋了很久很久的祕密,講給大家聽。」小女孩停頓一下,恢復了,「差不多就這樣。」

「秘密?」

「嗯。」

「嗯,妳叫什麼名?」

「柑仔。」

「柑仔,妳知道是什麼秘密?」

「是什麼秘密?」她想了幾秒鐘,突然睜大眼睛,「啊,祕密,我也要聽啦,阿嬤,秘密──」

那個名叫柑仔的小女孩轉身就跑,跑過巷子,跑過電線杆,跑過佈告欄,跑過媽祖廟的停車場,跑過一棟棟老房子和舊漁寮,兩條胖嘟嘟的小腿靈活擺動,拖鞋啪答啪答,轉個彎,看不到了,但拖鞋的聲音猶在,啪答啪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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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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