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故宮降級與處室整編

最近傳出臺北故宮可能會降級為隸屬文化部的單位。或許有些讀者不太清楚這句話的意思，實際上，故宮早期由於其特殊的歷史背景，在行政層級上為中央二級機關，直屬行政院，因此故宮院長視同部會首長，需要接受立法院備詢。針對這次故宮降級所引起的爭議，文化部長表示世界各地的博物館大多都由文化部統籌，因此從專業角度考量的話此舉並無不可。

梳理故宮成立發展的歷史，自1934年國民政府尚在對岸期間成立以來，故宮就隸屬於行政院底下。由於故宮成立之時，中國文物面臨流失危機，先後被轉賣或運往他國，也因此由國家最高行政機關直接進行管理，方能顯示這批原屬「皇室」私人文物，已然屬於國家人民的共有財產。另一方面，由於當時並不存在類似文化部的機構（早期的文化事務屬於教育部底下的子項目），也因此，直到國民政府內戰失利來臺後，故宮仍擔負著讓政府「在文化正統的競賽之中大獲全勝」（李霖燦，1965）的神聖政治任務。可以說，在文建會尚未成立的1980年代以前，故宮就等同國家文化方向的最高典範。

不過，在文化部功能完備的今日，是否還需要一個幫助偏安政府「在陌生的疆土上標定中心方位」（蔣伯欣，2002）的故宮呢？五丁目認為，此時政府決定重新思考故宮的定位及行政階層，完全是可以預想的規劃。

雖說如此，政府此舉不難想像會有反對聲浪，如前故宮院長馮明珠認為：「臺北故宮保管維護的近70萬件文物，屬國家重要文化資產，應當受到行政院、立法院、監察院、審計部等層層監督，以策安全」。但是，若要將「國家重要文化資產」一視同仁，那政府遷臺至今所指定的其它「國寶」，例如日治時期臺灣畫家林玉山的《蓮池》（1930，國立臺灣美術館藏），難不成也該比照辦理，交付故宮典藏，「以策安全」？

另一方面，也有人認為調降故宮行政層級的做法是民進黨在去中國化。但若如此，直屬於「中國文化和旅遊部」的北京故宮博物院，想必已經去到去蕪存菁了吧。有哪個遊客會在乎這座博物館是不是直屬於國家最高行政機關呢？因此，五丁目並不認為這像是部分學者所說的「自貶身價」。

總之，降級改動並非一朝一夕之事，五丁目樂見故宮的行政編制能夠有更專業化的調整。歷任館長不乏專業的藝術史、歷史學者，讓他們得以脫離國家行政上的掛鉤，不必到立法院接受立委備詢不是很好嗎？然而，故宮降級必然得遭遇縮編及預算減少等問題，在能持續發揮現有機能的情況下進行制度面的修正，降低轉型正義的代價，而非目前這種堪稱躁進的改動，更是當今執政者所要注意的，而這又牽扯到下一個問題。

就在故宮降級搶盡媒體版面的同時，另一件重大調整也悄然暗渡：近日故宮院長吳密察拍板定案，將書畫處與圖書文獻處整併為書畫文獻處。相較於目前看來仍屬窒礙難行，甚至帶有假動作的降級議題，整併一事更值得我們重視。畢竟就在文化部長李永得對外宣稱故宮將「回歸專業」的當下，此次內部的編制調動，無疑是「罔顧專業」。

圖書文獻及書畫，兩者雖皆為紙絹媒材，但所涉及的專業可差了十萬八千里。中國書畫研究是藝術史學門的專業領域，而故宮書畫處更與臺灣的藝術史學術社群相互成長、依存，若合併孰真，不難想像將造成人力縮編以及兩大專業項目各自的徵才比重問題，壓縮兩邊學術社群的成長。

故宮近70萬藏品中，雖說圖書文獻乃佔絕大多數，但其展示主力及國際名聲的來源，仍以精采的書畫、工藝收藏為主。而像羅浮宮、大英博物館等世界首屈一指的藝術博物館，也都有不同的研究、典藏部門管理其多樣化的收藏類型，而非盡可能的縮編整合這些堪稱博物館根基的單位。也因此，政府若要以專業化的大旗為號召進行體制革新，就不得不重視藝術史研究社群在故宮未來發展所具有的積極功能。

最後，對於把關注焦點放在臺灣美術史的五丁目而言，故宮仍然是十分特異又難以忽視的巨大存在。因為故宮文物的確具有悠久的歷史，以及超越國境、文化的藝術價值，這是過往被統治政權視作邊陲的臺灣，在偶然的歷史時空中，所獲得的珍貴文化瑰寶。

一方面，故宮文物是1949年以後來臺的文化流徒者們的精神依歸，透過觀覽與收藏這批文物，他們得以和消逝的桃源夢土重新連結，確立自己在歷史長河上的文化座標。另一方面，這批流轉至此的藝術珍寶，也成為戰後萌芽的臺灣現代藝術的重要養分。因此，與其口口聲聲不明所以地喊著要將故宮文物歸還對岸，不如正視臺灣獨特的歷史進程，以及故宮在當代臺灣文化發展中應有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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