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信．瓦旦的小老鼠：一位泰雅族白色恐怖受難者的年少時光

日治時期存不存在原住民藝術家？此處的藝術家並不是指部落的雕刻、刺青藝師，而是具備現代意義上「美術」概念的畫家、雕刻家。基於這個疑問，五丁目開始翻閱當時的圖錄、文獻，結果卻意外衍伸出另一個題目，在228紀念日即將到來的這一刻，可以說別具意義。

研究日本統治初期的臺灣美術史時，受限現存藝術品的稀缺，時常得仰賴舊報紙及古籍之中收錄的黑白印刷圖像。在這之中，《高砂文雅集》具有一定的重要性。這本1917年出版的圖錄裡，收錄了許多當時在臺灣活動的日本書畫家作品，以及島內各校學生優秀的書法、繪畫等。如同其名，是凸顯高砂島（臺灣）文化風氣之盛況的出版品。

除了日籍學生，還有收錄部分臺灣學生的畫作，某種程度上，也象徵日本統治下現代圖畫教育的推展。然而在這群學生作品中，也收錄了兩位日本姓名的「蕃童」（原住民小孩）學生作品。其中一幅簡單勾勒兩隻小老鼠背影的習作，作者是泰雅族的「渡井三郎」，他就是在戰後白色恐怖中受難的原住民菁英，樂信．瓦旦（Losing Watan，1899-1954）。

然而，1917年尚未進入皇民化時期，總督府並未強制臺人改名，那為什麼樂信．瓦旦要取日本姓名？

實際上，樂信．瓦旦出身北臺灣三峽大豹社泰雅族，出生沒多久，族人在日本政府優勢的理蕃武力下死傷慘重，被迫撤退至桃園角板山一帶。在這之後，身為頭目的祖父向日方求和，並談妥將孫子交給日本政府當人質。隨後，樂信．瓦旦便被日本警察「渡井」收養，並改名「渡井三郎」，並前往日本人就讀的「桃園尋常高等小學校」接受現代化教育。

《高砂文雅集》所收錄的，便是樂信．瓦旦三年級時的圖畫。這張簡單的習作，相較《高砂文雅集》裡其他日本學生的作品並沒有比較出色，但樂信．瓦旦在畫中所展現書寫漢字的能力，以及對於新式時間觀念的認識，都反映著日本政府對原住民實施現代教育的成功。

對流落角板山的大豹社泰雅族人來說，看到樂信．瓦旦優異的表現，或許也期待他在學習現代化教育、提升社會地位後，能替族人爭取權益，改善部落的困境吧。

畢業後，樂信．瓦旦就讀總督府醫學專門學校（今臺大醫學院），成為日治時期少數接受現代醫學教育的原住民菁英。畢業後他返回部落，成為當地公醫，一方面傳授醫療知識。另一方面也保持與日本政府之間的關係，1945年被聘為臺灣總督府的評議會員。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日本撤離臺灣，因應國民政府頒布法令，樂信．瓦旦改名為「林瑞昌」，並擔任第一屆臺灣省參議員，可以說是當時頗具威望的原住民政治領袖。

在省議會的議事錄，清楚可見樂信．瓦旦多次在議會中爭取原住民權益。包含呼籲設置農業指導所，改善族人生活。或是要求山地選區的議員名額，應保障由當地人民出任等等，希冀能提升原住民的社會地位。

1947年，樂信．瓦旦向臺北縣政府提出陳情，希望能讓在日治初期被迫撤離三峽大豹社原鄉的泰雅族人返回原居地。該地區在泰雅族人撤出後，交付日本企業管理，戰後則由行政長官公署接收。樂信．瓦旦等人在陳情書中強調：

脫離日本統治之桎梏，歸還自由平等之身，台灣光復，因為日本而被驅逐於深山的我們，也應該回歸祖先墳墓之地，祭祀、告慰祖先之靈，這是必然之理。由於光復，我們也蒙受光復故鄉之喜，這乃是明確之理。否則，光復於祖國之喜何在。

只可惜此次陳情並未得到重視。也埋下日後樂信．瓦旦捲入白色恐怖政治紛擾的種子。

1952年，樂信・瓦旦遭到臺灣省保安司令部的逮捕。罪名是「參加匪黨，陰謀顛覆政府」、「營私舞弊，侵吞農場公款」。同案被捕者還有其他原住民領袖吾雍．雅達烏猶卡那（高一生）、雅巴斯勇．優路拿納（湯守仁）等人。

1954年2月25日，也就是本文發佈的這一天，樂信・瓦旦判決死刑確定。同年4月17日執行槍決，時年55歲。

礙於篇幅，本文並未將書寫重點放在樂信・瓦旦被加諸罪名的過程及細節，以及之後家屬長年背負的傷痛及負面效應。包含樂信・瓦旦在內，若要了解這些原住民領袖被捕的罪名，網路上早有許多值得參考的文章。

本文將重點放在樂信・瓦旦年少時在《高砂文雅集》中留下的圖畫習作，試圖一窺他年少時如何背負族人的期待學習新知、受到肯定，最終成為改善族人生活處境的領袖人物。但時代的變動，使他最終無法回到他所熱愛的族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