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這種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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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回憶 3

連環畫與武俠小說


中學裡也有圖書館,但《十萬個為什麽》,《上下五千年》等並不是一般學生最喜愛的書。那個年紀似乎擁有用不完的時間,只是一無所有。當時有了一點零用錢,最大的心願,就是收集一些圖書館沒有的書,而且是自己的。資本主義私有制,在小小心靈裡,開始發芽。

初中讀的是廈門八中(雙十中學),學校在鎮海路附近。從廈大坐車,經博物館,大生裡,一共有三站。下車後走到學校短短十分鐘,就有書攤三四個。其中有一家人,在弄堂裡將大門開著,放些個小凳子,就擺成了書攤。小說雜誌出租兼賣,各類小人書應有盡有,每天進出的人絡繹不絕。從早到晚,坐在門口長短板凳上免費看書的,男女老少都有。他們無不樂呵呵的,以身作則,為書店老板作無言的廣告。81-83年間,大陸熱放《血疑》,《姿三四郎》,《霍元甲》等連續劇,許多新式連環畫應運而生。與傳統手繪圖書不同的是,這些小人書除封面之外,內容全是黑白電視的截屏,配上幾句對話。在沒有VHS,DVD的年代,擁有這種小人書,無異於擁有了電視播放權。電視臺每次播放一集,要等再播放一次,已是遙遙無期,而這類截屏式的電視劇小人書,卻是要看幾遍就看幾遍,難怪熱門暢銷。

手裡的零花錢不夠,硬是向爸爸擠擠,姐姐挪挪,才勉強能買幾本,收集的胃口,卻是很大。一邊翹首期待下一集出版,一邊手中抱著珍藏的幾本,也不知看了多少遍。那時霍元甲的迷蹤拳,下課後,學校後山操場上,是要常常練的,而唱著“哇它西喏”的幸子,直是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孩,比西方維納斯還要動人 - 當時還未聽說過奧黛麗赫本,或格蕾絲凱利,《羅馬假日》也是高中畢業或大學時候才看的。

三口百惠《血疑》小人書

廈門市的新華書店在中山路,是一間不大的兩層樓,後來加到四層,除賣新書,二樓還有古舊書店,旁邊還有外文書店。中學時代,那裡就是我的天堂。愛書更兼收集,其興趣有如兒時收集香煙盒與集郵。無奈雖省吃儉用,手中仍是拮據。新書又貴,想來想去,只有狠心把剛看過,幾乎全新的一套套武俠,賤賣給古舊書店的叔叔,瞪眼翹首,聽他口中所說的收購價,如聽法官的最後判決。賣出的包括廣東旅遊出版社的一套《七劍下天山》,和福建人民出版社的《雲海玉弓緣》上下冊(價錢六塊五,至今很痛心)古時窮人進當鋪被宰,大約不外如此。通常手中的書賣出,換來原價的三分之一,自己添上一點,才夠買另一套新的。如此虧本生意,一而再做,像那狗熊掰梆子似的,家中圖書收藏,究竟增長甚慢。立志收集梁羽生的全集,已是遙遙無期。哪想到二十年後,電子書籍不占空間,收藏整理又極方便,於是放手收集上萬本,總算狠狠出了小時一口怨氣。

《武林》雜誌按時連載梁羽生的武俠小說,每月固定一回。《七劍下天山》,《江湖三女俠》等故事,配上廣東畫家盧延光先生的硬筆素描插圖,其意境讓我欲罷不能。翹首盼到每月底,總要天天騎車去新華書店問一問:“《武林》出了沒?” 愛上梁羽生的詩詞,什麽“一劍西來,千巖拱列”,“ 短鋤栽花,長詩佐酒”,“劍匣詩囊長作伴,踏破晚風朝露”等 ,原是因為喜歡中國古典詩詞。在此之前,其實唐詩並未認真讀過,通過看梁羽生,自然而然愛上納蘭容若的詞,後來竟覺得宋詞比唐詩更有味道,也是先入為主。

談到盧延光,不能不多說幾句。雖然自己從小就沒有繪畫細胞,也不會欣賞名畫,但中學時對盧先生繪畫的著迷,簡直比追星族有過之而不及。盧延光的畫,素雅輕靈,黑白對比張力大,景物和人物的素描,常用千條細線勾勒而成,是我見過最飄零又雄渾的武俠插圖。中學時代喜愛梁羽生小說遠超過金庸,除了詩詞以外,主要原因就是因為《武俠》雜誌裡,有盧延光的插圖。當時並不懂得欣賞王司馬和姜雲行這些前輩在香港版金庸小說的插畫,什麼水墨風格和線描畫,只覺得與盧的畫一比,如市井之比海濱,差得很遠,畫既如此,小說想必也是,結果錯過了不少金庸的好書。其實於繪畫,我連入門都沒搞清楚。話說回來,蘿蔔青菜各有所愛,藝術這東西,第一印象就憑感覺,現在再看王姜的插畫,真有古韻,配金庸的作品,風格正合適,就像盧的畫,配梁的小說。

《武林》雜誌裡,連載梁羽生小說,盧延光的插圖

畫家盧延光,歌手張清芳在八十年代均尚未成名。但自己第一次接觸,就直覺這等人必有才華,後來果然不出所料,兩位在各自行業混得不錯。比方今天上網一查,見盧延光的畫現在拍賣到十多萬一幅,被許多富翁收藏,不禁為之高興。於是想想,自己小時,對音樂繪畫欣賞的直覺,亦並非如自己想象那麽拙劣,可惜那時,毫無今天的信心。

正版武俠小說暢銷之前,好像是86-87年,有陣子廈門的各種出版物,忽然如雨後春筍般,從地下冒將出來。各種各樣出版社的印刷品無奇不有,從大報小報,到季月周刊,各式各色,琳瑯滿目。更有劣質印刷的小說書籍,充斥市場,與好書良莠共存。在那之前人們的文化生活相當貧乏,突然來了這許多“精神生活”類資訊,茶余飯後,老百姓也不再只依靠《新民晚報》了。下學後,在公交車站等車的學生們,大多圍著一個個鐵皮做的,三五平米大小的報刊雜誌攤,花錢買份自己喜愛的報刊雜誌來看。我也不例外,卻因個頭小,要躋到前頭,墊起腳尖,才能看到那些雜誌,每每頗費了些功夫。這樣一來,每天回家,好似躋了兩趟公共汽車。

連載武俠小說的報紙最受男同學歡迎。幾毛錢一份,裡面登載的故事,大多無頭無尾,卻又十分精彩。讀者看得津津有味,卻不知真正作者是誰,盜版的東西究竟不敢署實名。但名家之作與俗品,質量自不可相提並論,抄自港臺名家如金庸,古龍,溫瑞安的報紙,常常剛到,就被一搶而空。《笑傲江湖》,《神州奇俠》裡令狐沖,蕭秋水等故事,就是那時後讀的。

除了報紙以外,最珍藏的是一些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大本雜誌,裡面竟然把整套武俠小說,分一兩期便登載完畢,盜版自然無疑,而價格,卻比單本小說便宜得多。當時手頭收集到的有好幾本《傳奇.傳記》,梁羽生的《飛紅巾》,《絕賽傳烽錄》就登在其中。還有藍色封皮的《巴蜀曲苑》兩期,刊登了《冰川天女傳》上下冊。

從看歷史小說到武俠之間,還有一個過渡時期,大約是初一初二年間。前面提到的,說唐說岳楊家將,以及大明英烈傳中朱元璋,徐達,常遇春的故事,已經跳出廣播裡說書人的口,被印成書。而文字卻還是說書的口吻,從古典小說改編而成。有一次買到一本的《楊門女將》,紙張是極粗糙且厚的那種,翻開來,與廣播裡劉蘭芳說的對照,竟一字不漏,著實讓我興奮了好幾天。

看武俠小說的年紀,大約是初三到大學畢業。先入手的是梁羽生先生的《七劍下天山》凌未風;《雲海玉弓緣》金世遺;《江湖三女俠》唐曉瀾,《萍踪俠影》張丹楓,和《大唐遊俠傳》裡的段珪璋、南霽雲。朝代是從明清看到唐宋,書看完了,中國歷史也了解了不少。梁的書看了十多本,接著就是溫瑞安與金庸的一起看,古龍的書看得最少,幾乎是大學後才接觸的。古龍的寫作方式很接近西方文學及電影,武俠成分與偵探融合,初看時便很不適應,看完他的《名劍風流》後就沒有了胃口,直到多年以後。古龍十分擅長對浪子形象的描述,事實上,金古梁三位作者,自己的個性和生活,就和他們的作品一致,梁羽生酷愛中國古典詩詞,古龍酗酒又有很多女人,金老先生愛圍棋和佛道。每個作家能提供給讀者最好的,就是一個真實的自己。

年輕時候真的不會看書,但好在興趣蠻濃,自己一個人,泡在一個虛擬的空間裡,其實和今天的小朋友打電子遊戲,沒有什麼不同。在那專註武俠小說裡,打打殺殺,漂亮招式的年紀,除了少數的名家作品,因為出版了,有機會看以外,其它大多時間,反去看了些雜七雜八的二三流武俠書,至今還真一本也不記得了。記得的是,作者們玄虛縹緲,花花綠綠的筆名 - 上官鼎,雲中嶽,司馬翎,臥龍生,諸葛青雲,司馬紫煙等等,這些筆名,好像小說中的人物一般。我對文學的涉獵,中學時期幾乎都在中國古典文學範疇,到了大學後才接觸一點外國近現代文學,武俠小說閱讀的順序,正影響了這個進程。

讀大師金庸的小說,第一本是《射雕》,先入為主,感動及印象最深。《射雕》三部曲看完後,才接觸《笑傲江湖》和《天龍八部》,讀到這些好書,已經是讀武俠小說的末期,大約是本科畢業,上班,考托福GMAT出國之前。或許當時已沒有大段時間,可以慢條斯理的享受,又或許武俠小說已經看膩,總之印象不如讀梁書之深。十多年後談戀愛之際,買了金庸一套全集,送給現在太太,後來生了小孩,岳父母來美探親之時,才陪著看了幾本,那是2000年以後,自己已30歲了。金庸的故事裡,印象最深的,是《神雕》裡小龍女為救楊過跳崖,和《天龍》裡阿朱姑娘雨夜代父受蕭峰掌擊而死的那一段。記得讀到熱淚盈眶,屏住呼吸,心頭像被一塊巨石猛撞了幾下,再看時,自己好像已融入書中,連心跳也停住了,很久都不能從難過和無奈中恢復過來 – 人世間的情愛,不知作者要親身經歷,體會到怎樣境地,才能寫出這樣幾個片段。

金庸的作品,數量不多,但格局比起梁溫古等其他武俠小說家大,從儒釋道闡述俠文化,民族觀和愛情觀。他又勤懇,花了十年將自己的作品修訂和刪改,質量就比其他武俠小說高出一截。讀完他的小說,基本上就結束了自己對武俠小說的瀏覽。70後很少人不看金庸,若是對他小說的舊版還有留戀,知乎上搜尋一下“金庸的武侠小说有哪些版本?”就有許多老照片,可供回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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