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303《史記》卷十四〈十二諸侯年表〉01：司馬遷也懂「地理決定論」？

──────────原文──────────

太史公讀春秋歷譜諜，至周厲王，未嘗不廢書而嘆也。曰：鳴呼，師摯見之矣！紂為象箸而箕子唏。周道缺，詩人本之衽席，關雎作。仁義陵遲，鹿鳴刺焉。及至厲王，以惡聞其過，公卿懼誅而禍作，厲王遂奔于彘，亂自京師始，而共和行政焉。是後或力政，彊乘弱，興師不請天子。然挾王室之義，以討伐為會盟主，政由五伯，諸侯恣行，淫侈不軌，賊臣篡子滋起矣。齊、晉、秦、楚其在成周微甚，封或百里或五十里。晉阻三河，齊負東海，楚介江淮，秦因雍州之固，四海迭興，更為伯主，文武所褒大封，皆威而服焉。

──────────翻譯──────────

太史公讀《春秋歷譜牒》的時候，每每讀到周厲王時，都會放下書本並感嘆萬分說：

唉～「師摯」還真有見地啊！(師摯見之矣)當年商紂王用象牙做筷子的時候「箕子」也同樣嘆息(紂為象箸而箕子唏)。周王朝的政治出現缺失時(周道缺)，詩人憑生活中的事情為基礎寫下《關雎》(詩人本之衽席，關雎作)。當仁義墮落衰敗時，就寫下《鹿鳴》來諷喻(仁義陵遲，鹿鳴刺焉)。到了周厲王執政的時候，因為討厭有人說他的過失，公卿大夫們因為害怕得罪天子而遭誅殺，因此不敢提出諫言，進而導致災禍的發生(公卿懼誅而禍作)，厲王只好逃出京師躲到「彘」這個地方避禍，禍亂從京師開始，所以朝廷就由「周公」和「召公」聯合執政(而共和行政焉)。從此以後，諸侯們就以武力互相征伐，以強凌弱(是後或力政，彊乘弱)，甚至動用軍隊也沒有請示天子(興師不請天子)。他們假借王室的名義進行征討攻伐，爭著當諸侯盟會時的盟主，政令由五霸操控，諸侯們恣意行事，荒淫奢侈不遵法度；作亂篡權的臣子紛紛而起。齊、晉、秦、楚這些國家在周朝建立的時候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諸侯，封邑大者方圓百餘里，小者方圓五十里而已。但「晉國」依仗三河之險；「齊國」背靠東海；「楚國」盤踞長江、淮河之間；「秦國」憑藉雍州險要。這些國家在周王室的四方相繼興起，交替稱霸。當初文王、武王所褒獎的大封國也都懾於這些國家的武力而臣服於他們。

─────────解說與心得─────────

來到了「表」的第二卷，司馬遷將上一卷的「世表」改成了「年表」，可見他並沒有僵化地固定格式，而是會隨「時間長短」將表格進行調整。

相較於上一卷的〈三代世表〉寫作原因，主要是因為年代久遠，紀錄缺乏與錯誤，導致司馬遷必須整理這些古人的先後順序。這一卷〈十二諸侯年表〉的寫作起因，則是因為「周厲王」的不聽勸諫。

所謂的「十二諸侯」，其實簡單來說就是你我所熟知的「春秋時代」。這段諸侯爭霸的時代，每個國家如果都有自己的紀年方式，勢必會造成混亂，因此司馬遷之所以整理出這篇〈十二諸侯年表〉，就是為了理清這個時代的大事順序。

然而，你我所熟知的春秋時代，課本上常告訴我們是因為「周幽王」的緣故，導致犬戎入侵，進而造成的嗎？為何這裡司馬遷卻把問題歸咎於更早之前的「周厲王」呢？最主要的關鍵就在於周厲王的「止謗」，不准人民罵他，造成首都城內的國人暴動下，周厲王只好逃亡，最終由承襲「周公」與「召公」爵位的兩個諸侯共同執政下，才穩定了局面。這件史稱「周召共和」的大事，為什麼被司馬遷如此重視呢？原因在於「周天子」的尊貴地位崩塌了。很多事情只要發生過一次，就再也回不去了！因此，這場天子因為個人因素而逃亡的事情，就造成往後各諸侯對周天子的不尊重。換言之，周厲王的孫輩──周幽王執政時，各地諸侯心中早已不在乎這個天子，所以當犬戎入侵之際，即便歷史上真的有點烽火台的故事，各地諸侯也不會去拯救周幽王吧！

這裡還是再說明一次，其實歷史上不可能出現所謂的「烽火戲諸侯」的故事，有興趣的可參看本系列文章的第90篇「《史記》卷四〈周本紀〉30：你知道有位連司馬遷都不知道的周天子嗎？」。

言歸正傳，因為周厲王的出逃導致天子權威蕩然無存下，各地諸侯從此不顧中央情面，開始互相征戰。這時，司馬遷觀察到了一點：各諸侯中，位於四周的齊、晉、秦、楚國是憑著「地利」崛起，最終成為霸主的。透過這段史料，也讓我對司馬遷更加佩服，因為從他的記載可以看出，司馬遷認為歷史的發展與地理位置有很明顯的關係。這種20世紀才由學者賈德‧戴蒙在他的暢銷作品《槍炮、病菌與鋼鐵》提出的「地理決定論」，兩千多年前的司馬遷竟然也觀察到，還真令人感到佩服。

總之，面對天子地位傾頹，諸侯爭當霸主之際，學者們該如何撥亂反正？抑或是隨波逐流？這又與司馬遷寫下這篇〈十二諸侯年表〉有何關聯？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以上，就是這半段史料給我的小小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