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266《史記》卷九〈呂后本紀〉15：用「娘家」的強弱來判斷你是否適合當皇帝

──────────原文──────────

朱虛侯已殺產，帝命謁者持節勞朱虛侯。朱虛侯欲奪節信，謁者不肯，朱虛侯則從與載，因節信馳走，斬長樂衛尉呂更始。還，馳入北軍，報太尉。太尉起，拜賀朱虛侯曰：「所患獨呂產，今已誅，天下定矣。」遂遣人分部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辛酉，捕斬呂祿，而笞殺呂媭。使人誅燕王呂通，而廢魯王偃。壬戌，以帝太傅食其復為左丞相。戊辰，徙濟川王王梁，立趙幽王子遂為趙王。遣朱虛侯章以誅諸呂氏事告齊王，令罷兵。灌嬰兵亦罷滎陽而歸。

諸大臣相與陰謀曰：「少帝及梁、淮陽、常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呂后以計詐名他人子，殺其母，養後宮，令孝惠子之，立以為後，及諸王，以彊呂氏。今皆已夷滅諸呂，而置所立，即長用事，吾屬無類矣。不如視諸王最賢者立之。」或言「齊悼惠王高帝長子，今其適子為齊王，推本言之，高帝適長孫，可立也」。大臣皆曰：「呂氏以外家惡而幾危宗廟，亂功臣。今齊王母家駟，駟鈞，惡人也。即立齊王，則復為呂氏。」欲立淮南王，以為少，母家又惡。乃曰：「代王方今高帝見子，最長，仁孝寬厚。太后家薄氏謹良。且立長故順，以仁孝聞於天下，便。」乃相與共陰使人召代王。代王使人辭謝。再反，然後乘六乘傳。後九月晦日己酉，至長安，舍代邸。大臣皆往謁，奉天子璽上代王，共尊立為天子。代王數讓，群臣固請，然後聽。

──────────翻譯──────────

朱虛侯劉章殺死呂產後，皇帝派謁者【指通報與接待賓客的近侍】手持符節前來慰勞(帝命謁者持節勞朱虛侯)。這時，朱虛侯竟然打算搶走皇帝的符節，但謁者不肯，朱虛侯就跟謁者同乘一輛車，憑藉謁者手中的符節在宮中可以暢行無阻地驅馬奔跑，並斬殺了長樂宮的衛尉「呂更始」。接著跑回北軍向太尉報告。太尉起身向朱虛侯拜賀說：

「我們所擔心的就只有這個呂產而已，如今已經把他殺了，天下將會安定了。」

隨即派人分頭把呂氏的男男女女全部抓來，不分老少，一律斬殺(遂遣人分部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辛酉日這天，捕獲先前交出兵權的「呂祿」後將他斬首，接著用鞭杖打死呂太后的妹妹「呂嬃」。又派人殺了燕王「呂通」，並廢掉了魯王「張偃」。隔天，也就是壬戌日的時候，恢復了皇帝太傅「審食其」的左丞相職務。又過了六天，也就是戊辰日的時候，改封濟川王「劉太」為梁王，立趙幽王的兒子「劉遂」為趙王。派朱虛侯劉章把誅殺諸呂的事情通知前陣子起兵反抗諸呂的齊王，讓他收兵。灌嬰也因此從滎陽收兵回京。

接著，朝廷的大臣們聚在一起秘密商量，說：

「少帝以及梁王『劉太』、淮陽王『劉武』、常山王『劉朝』其實都不是孝惠皇帝真正的兒子。這些都是呂后用欺詐的手段，把別人的兒子抱來謊稱是惠帝的兒子，並且殺掉他們的生母，養在後宮，讓孝惠皇帝把他們認做自己的兒子，並立為繼承人，或者封為諸侯王，來加強呂氏的勢力(令孝惠子之，立以為後，及諸王，以彊呂氏)。如今已經把諸呂全部消滅了，卻還留著呂氏所立的人，那麼等到他們長大後掌了權，我們這群人就會被滅族的(即長用事，吾屬無類矣)。不如現在挑選一位最賢明的諸侯王，立他為皇帝。」

有人說：

「齊悼惠王劉肥是高祖皇帝的長子，現在他的嫡子為齊王，從根本上來說(推本言之)，他是高帝的嫡長孫，可以立為皇帝。」

但大臣們都說：

「呂氏就憑著他們是外戚而專權作惡，幾乎毀了劉氏的天下，甚至迫害功臣(呂氏以外家惡而幾危宗廟，亂功臣)。如今齊王的母親家姓『駟』，駟家有個名叫『駟鈞』的惡人(今齊王母家駟，駟鈞，惡人也)。如果擁立齊王為皇帝，這就好比又出現另一個呂氏一樣(即立齊王，則復為呂氏)。」

大家考慮立淮南王劉長為皇帝，但又覺得他太年輕，母親那邊的家人也很兇惡(欲立淮南王，以為少，母家又惡)。最後大家說：

「代王『劉恒』是如今高帝兒子中最大的了，為人仁孝寬厚。太后的娘家『薄氏』一族也謹慎善良。再說，擁立最大的兒子本來就名正言順的，況且代王也以仁愛孝順聞名天下，立他為帝合適(且立長故順，以仁孝聞於天下，便)。」

於是就一起暗中派使者去召代王進京。代王派人推辭。使者再次前來，代王才帶著隨從人員乘坐六輛驛馬車前往京師(然後乘六乘傳)。到了閏九月月底的己酉日時到達長安，住在代王的官邸。大臣們都前去拜見，把天子的玉璽奉上，一起尊立代王為天子。代王一再推辭，群臣堅決請求，最後才答應下來(代王數讓，群臣固請，然後聽)。

─────────解說與心得─────────

這兩段史料主要在講兩件事情：

第一段就是所謂的「誅呂安劉」，也就是擊斃呂產後，功臣集團與劉氏皇族將呂氏陣營殘餘勢力剷除的過程。這部分的內容其實有些血腥與殘忍，因為除了擁兵的呂產遭追殺之外，之前因為信任朋友而交出兵權的呂祿一樣遭到殺害，甚至連呂家男女老少都一併遭到處決，想來覺得有些過份。畢竟，嚴格來說，呂氏一族似乎沒有明顯的罪需要如此大規模地屠殺。但為了漢王朝之後的長治久安，為了避免呂氏一族的反撲，似乎也只能狠心地痛下殺手了。

其次，則是得認真思考清除完呂氏一族後的政治規劃。

這場「諸呂安劉」政變，雖然功臣集團的表現優異，但無論如何還是得把政權還給劉氏皇族。不過，目前的皇帝以及幾個劉氏王爵其實都是當年呂太后的魁儡，因此平定呂氏一族後，如何讓政權真正回到劉氏皇族手中，除了得先將這幾個呂氏擁立的魁儡廢除之外，更得慎選一個新皇帝才行。

因此，大臣們推薦劉邦的庶長子劉肥的兒子，也就是劉邦的孫子，那位前陣子率先起兵反抗呂氏的齊王劉襄為皇帝。但功臣集團卻認為，劉襄的娘家姓駟，駟家有個名叫駟鈞的壞人，如果讓劉襄擔任皇帝，那麼駟氏有可能步上呂氏擅權的後塵，因此拒絕讓劉襄擔任皇帝。其次，大臣推薦劉邦的的七個兒子──劉長為皇帝，功臣集團則認為劉長太年輕，而且娘家一樣太兇惡，所以拒絕。最終，功臣集團推薦劉邦還健在的兒子中，年紀最大的劉恆為皇帝，因為他的娘家薄氏相較之下比較謹慎善良。

其實從功臣集團選皇帝的考量來看，年齡大小其實並不是關鍵，關鍵是要避免外戚再度干政。換句話說，功臣集團應該是認為這個沒有娘家背景的代王劉恆比較好控制，所以才選擇他繼承皇位。但這位代王劉恆真的像功臣集團期待的那樣容易控制嗎？就讓我們拭目以待。

以上，就是這段史料給我的小小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