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196《史記》卷七〈項羽本紀〉17：真的是沐猴而冠嗎？

──────────原文──────────

居數日，項羽引兵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人或說項王曰：「關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饒，可都以霸。」項王見秦宮皆以燒殘破，又心懷思欲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說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項王聞之，烹說者。

項王使人致命懷王。懷王曰：「如約。」乃尊懷王為義帝。項王欲自王，先王諸將相。謂曰：「天下初發難時，假立諸侯後以伐秦。然身被堅執銳首事，暴露於野三年，滅秦定天下者，皆將相諸君與籍之力也。義帝雖無功，故當分其地而王之。」諸將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諸將為侯王。

──────────翻譯──────────

在鴻門待了幾天後，項羽率兵西進在咸陽城內進行屠殺，不僅殺了秦降王「子嬰」，還燒了秦朝的宮室，大火甚至燒了三個月都還沒熄滅(居數日，項羽引兵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接著，項羽的軍隊劫掠了秦朝的財寶、婦女後，往東離去(收其貨寶婦女而東)。

有人勸項王說：

「關中這塊地方，有山河為屏障，四周都有要塞，土地肥沃，可以建都成就霸業(關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饒，可都以霸)。」

但項王看到秦朝宮室都被火燒得殘破不堪，再加上思念家鄉，所以仍想回去東方(項王見秦宮皆以燒殘破，又心懷思欲東歸)，因此就對那人說：

「富貴了卻不回故鄉，就像是穿著華麗的衣裳在黑夜中行走一樣，誰會知道呢(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

那個勸說項王的人便對其他人說：

「聽人說楚國人就像是獼猴戴著人的帽子一樣，看來果真是這樣(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

這些話傳到項王耳裡後，項羽便把那個人扔進鍋裡煮死了(項王聞之，烹說者)。

接著，項王派人向懷王稟報破關入秦的情況(項王使人致命懷王)。

懷王說：「就按以前約定的那樣辦。」(懷王曰：「如約。」)

於是項王尊稱懷王為「義帝」(乃尊懷王為義帝)，算是當作所有起義軍的領袖。另外，項王也打算自己稱王，但他選擇先封手下的將領為王(項王欲自王，先王諸將相)，並對他們說：

「天下剛發動起義之初，暫時立諸侯的後代為王，為的是討伐秦朝(天下初發難時，假立諸侯後以伐秦)。然而身披堅甲，手持利兵，帶頭衝鋒陷陣，讓自己暴露在山林田野之間整整三年，最終滅掉秦朝、平定天下，都是靠諸位和我項籍的力量啊(然身被堅執銳首事，暴露於野三年，滅秦定天下者，皆將相諸君與籍之力也)！義帝雖說沒有什麼戰功，但他好歹是義均的領袖，分給他土地讓他稱王，也是應該的(義帝雖無功，故當分其地而王之)。」

諸將都說：「好。」

於是就分封天下，立諸將為侯王。

─────────解說與心得─────────

結束了鴻門宴後，項羽似乎「恢復」本性一樣，在秦朝首都咸陽內進行各種燒殺擄掠。或許正因為項羽如此「殘暴」，才會讓人覺得非常惋惜，為何屢屢屠城的他，卻不在鴻門宴上直接殺掉劉邦以及他帶來的一百多人呢？然而，如前兩篇內容所言，項羽與劉邦當時仍屬於同一陣營，加上劉邦自認是被曹無傷所陷害，甚至也專程前去道歉，所以項羽才沒有殺掉劉邦的藉口。

言歸正傳，毀了咸陽後，項羽身上多了一個「沐猴而冠」的成語。然而，項羽真的毫無政治眼光嗎？

提起項羽，除了誇耀他的力拔山河以及率性之外，對於項羽的政治能力，我們大多持負面印象。像是在各地的屠城，以及日後選擇在家鄉附近的彭城定都，都讓人感受不到項羽的政治能力。特別是分封諸侯為王，更是引起各方反彈，進而導致楚漢相爭的局面。

記得當年我的指導教授也曾告訴過我：即使項羽在鴻門宴上殺了劉邦，但以項羽的分封邏輯來看，日後仍會出現更多的反對者，最終仍會有另一個「劉邦」擊敗項羽。換言之，項羽根本就是憑個人喜好隨意分封，更可看出項羽毫無政治眼光。然而，事情真是如此簡單明瞭嗎？

其實，無論項羽是否是隨自己喜好進行分封，嚴格來說，有了項羽的分封，才有日後的漢朝建立。這話該如何解釋呢？就如項羽自己所言：「天下初發難時，假立諸侯後以伐秦」。也就是說，最初的分封邏輯是以「六國的後裔」為主，就像是那位牧羊人「熊心」會被尊為「楚懷王」一樣。

然而，如果繼續循此規律，哪輪得到項羽、劉邦等實際領兵作戰的人封王呢？因此，項羽想打破的就是這套分封規則，讓有功者也能封王。雖說項羽這段分封惹來了不少非議，但如果沒有項羽的嘗試，日後怎可能輪到毫無貴族血統的劉邦稱帝呢？這也正是漢朝剛建立時，一定得封功臣為王的關鍵。換言之，其實劉邦是循著「項羽的分封規則」建立漢朝的，而不是循著之前的封六國後裔為王的邏輯。

由此來看，項羽算是這個時代的「規則制定者」，因此即使不曾稱帝，也有資格名列「本紀」之中。既然項羽要打破既有的常規，就沒有理由跟之前一樣，都選在關中地區稱王，回到自己的家鄉建都也無妨。以此邏輯來觀察，項羽真的沒有政治眼光嗎？或許我們太低估了項羽。

不過，相較於劉邦能忍住貪念，在咸陽城內分毫未取，項羽卻在此燒殺擄掠，仍可看出項羽的格局不如劉邦。那麼項羽接下來該如何處理這位實力看似不強，格局卻比他高的劉邦呢？秦朝滅亡後的世界該如何回歸樸實的狀態呢？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以上，是這段史料給我的小小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