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dow
Shadow

1989. Born in Hong Kong.

聆聽的兀文

太老實是個問題,不老實卻能省卻煩惱。


兀文知道這道理,只是他的職業與此相違。聆聽,聆聽,聆聽。按小時收費,提出建議,接受不接受,說實話,不在職業範疇,重點還是讓耳朵處於接收的狀態,以不作干預的姿勢,讓到來的人舒適地傾倒所有雜物,像某種斷捨離,有時候,他覺得自己與清潔工無異,只是他不能這樣說。


當別人在袒露,誠實應對才算道德,但正如句一所述,太老實,會是個問題。


「你有結合的需求嗎?」


「疊盒?」


「我說結合。」兀文明顯犯了入門者的毛病——放空,但她的語氣沒有不滿,耐性充足。


「哦。你說的是哪一種結合?」


她靜默,眼睛瞪著假天花的接縫,一個個整齊排列的十字,往房間的東南西北延伸。無信仰者的告解,空間廣闊的密室。


「有時我會像缺了內臟般需要他人。必須要填補,不補便會死,立即地死去。」


「是想像?」


「或許是想像,但身體卻有真實感。若在這種時候照X光儀,大概會看到異樣的空白。」


這是一個玩笑話,兀文了解,但這不是該笑的時候,礙於專業,他還要小心跳過這話題有機會觸及的敏感詞。他想到有人對喜劇演員的最佳描述:在地雷陣跳舞的人。


「嗯。那遇上這種時候,你會怎樣?」


「我可以不說嗎?」


「當然。」


房間又靜默了一會。習慣沉默,習慣聲音的流動不順暢,習慣由空白填補內容,這不是經剪接的電視節目,而是充斥多餘部分的現實。兀文不斷提醒自己。


「說實話,就是突然會覺得很痛苦。所有的事物也具危險性,只靠自己會面對不了,會給那不安吞掉,活剝生吞,然後墮進虛無之中,不像人,而那不像人的想法,又會使自己進一步感到恐懼⋯⋯光想著便頭皮發麻。」


「會不會是由過慮引起?」


「我不清楚什麼叫過慮,我只知道那些恐懼都有理性上的可能,是可以發生,有機會發生,那可能性便夠要命。」


「我有一個建議,你可以把這些想法都紀錄下來,然後在隔天或以後檢驗,它們是否真的會發生?會,便打剔,不會便劃掉。或許你會發現,大部分的想像,都純屬想像。」


「想像⋯⋯但身體卻有真實感。」


「有時候身體也會騙人。」


「為什麼誰也在騙人?」


很難回答的問題,像在問為什麼核能會爆炸。


「我等不了這麼久⋯⋯」


她拿出電話,時間顯示著19:30。


「所以我只能靠他人來填補。只要有他人在,我便不只是我,而是他人的一部分,他也接管了我的存在。當我不用是我,我便不用再思索那些屬真屬假的可能。我只是部分,不是主體。我只是其中,不是全部。所有即將發生的事都與我無關,反而在那一刻,我才是完滿的。」


「像Lego一樣。」


她噗哧地笑了一聲。


「對,就像Lego一樣。」


太老實,是一個問題。不老實,卻能省卻煩惱。


兀文還是這樣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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