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洛威爾的貓眼石：鐐銬群舞玩譯詩

1. 緣起

對英文詩歌，我素來愛讀原文，一則詩歌難譯，戴著鐐銬的舞蹈看著實在太難受，二則好奇心重，讀著中文總在猜英文原文會是怎樣呢？

不過一個可愛的大學好友Virginia，總是時不時冒出來推薦一首英文詩，還邀請小夥伴們一起譯著玩。作為健腦遊戲，我也好湊熱鬧，常常刷牙做飯的功夫就把句子琢磨一下，在微信即興編輯隨手發給她。她呢，也常常在灶台邊做飯邊拿一張廚房用紙就寫，終於贏得了“灶台詩人”的稱號。對了，她不僅愛玩譯詩，也愛玩寫詩，所以灶台詩人倒也所言不虛。

近日，灶台詩人又冒出一首詩，邀請小夥伴們一起玩譯詩，看圖如下：

大家先掃清生詞。說實話，這首詩這麼短，不熟悉的詞還真不少，查了辭典，發現滿是風花雪月寫寶石啊！有朋友笑曰：作者是地質學家？另一個對曰：我看是植物學家。

灶台詩人拋給我們，我又擊鼓傳花拋給一些有才情有靈性的朋友們，於是大家開始了文字遊戲。大家嘻嘻哈哈，不僅查生詞，還發美圖，而後各顯神通，有了絢爛多姿各種風格的譯詩。

雖然是戴著鐐銬跳舞，因為有了小夥伴和遊戲心態，也就變得好玩了。遊戲完畢，餘樂猶在，於是記之紀念。

2 生詞與美圖

Opal：貓眼石，一種珍稀名貴的寶石，透明半透明，色彩多樣，在光下以色彩變幻若貓眼而聞名

貓眼石是天枰座的幸運寶石，處女座的是藍寶石（blue sapphire），天蠍座的是黃水晶（topaz），白羊座的是鑽石。12星座的幸運寶石很美很有趣。

crimson：深紅，朱紅，參考哈佛大學的紅磚樓和哈佛以Crimson命名的校報

amaryllis：花名，或曰朱頂紅，或曰孤挺花，老家稱之為大頭蘭。葉修長碧綠肥厚，與君子蘭蝴蝶蘭無異，長長花柱，頂端花苞，盛開時顏色朱紅，嬌豔欲滴，端莊美麗，映著聖誕節的冰雪尤其美的不可方物。此花一般聖誕新年期間盛開，非常喜慶，故聖誕前大賣，超市隨處可見。

magnolias：花名，玉蘭，春日盛開，有白色粉紅等色，形與色以冰清玉潔而聞名。

查完生詞，細讀一遍後，不禁驚嘆，作者明明寫的是寶石，正文全是色彩絢爛的狀物意象，無一字提到寶石；作者雖然明明在寫寶石，但字字讀來都是激情蕩漾，熱戀之初如那種冰火同在的激盪複雜的感受。

3 遊戲文字，鐐銬群舞

貓眼石（贈阿佩）

——by Virginia

你是火，也是冰，

觸摸你——

恰似冰雪的灼燒。

你冰一樣冷，

又烈焰一般熱情。

你是朱頂紅的嫣紅，

月光浸染的白玉蘭的晶瑩。

和你在一起，

我的心像冰封的池水，

閃爍著火炬癲狂的炬火。

貓眼石

——by Virginia

如冰復如雪，

觸之似雪灼。

亦冷亦如焰，

霎時即懸隔。

丹勝朱頂紅，

瑩似玉蘭雪。

與君相將時，

心如冰封池；

池上照炬火，

癲狂復忐忑。

猫眼石

——by 小青

你是冰 你是火

你的抚摸如雪，灼伤我的手

你是烈焰 你是冰霜

你是朱顶红的赤

你是月下玉兰的银

我心本如冻结的池塘

被你燃烧的火炬照亮

猫眼石

——by 枫子

你是冰，你是火，

轻触你，雪一般灼烧我双手。

你是严寒，你是烈焰，

你是孤挺花的赤艳，

月光氤氲玉兰花的银烟。

与你相伴，

我那池塘样冰封的心灵，

如被灼灼火炬照耀般，

烁烁闪闪！

貓眼石

——by 雲帆

你是冰是火

碰觸如雪

却灼傷了我

你冰冷又火熱

如孤挺花烈焰深紅

如月下白玉蘭晶瑩

与你相伴

我心如冰湖

却光芒閃爍

若火把搖曳

貓眼石

——by 雲帆

生性如冰火，

碰觸似雪灼。

月下玉蘭冷，

焰若朱頂紅。

与君相伴时，

吾心若冰湖。

闪闪烁烁光，

摇曳不定火。

4 後記：詩人艾米·洛威爾其家其人其事

小夥伴們玩得不亦樂乎。玩樂之際，不禁對這位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的清末民國之際）的美國女詩人心生好奇。這麼豐富多彩的意象，這麼激盪熱烈的情感，艾米·洛威爾（Amy Lowell）是什麼人呢？尤其是這麼名字，Lowell，就是我們附近的一個鎮的名字，如此熟悉，如此波士頓，不會就是我們大波士頓人吧？

居然果然是波士頓人，而且是小波士頓人，出生在現在著名的猶太社區布魯克林（不是紐約那個，是小波士頓那個）的名門望族洛威爾家族。

洛威爾家族被稱為波士頓的婆羅門家族，其先祖是1620年乘坐「五月花」號抵達北美大陸的早期移民之一，也是船上新移民的領導者之一。該家族出過大使、主教牧師、哈佛校長、實業家、慈善家、著名學者和詩人。

艾米的祖父John Amory Lowell和外祖父Abbott Lawrence一起開發了麻州的棉花產業，距離我們家不遠的兩個城鎮Lowell 和Lawrence就是以她的祖父和外祖父的家族命名。艾米祖父的堂弟是美國浪漫主義詩人、評論家和外交官詹姆斯·羅素·洛威爾（James Russell Lowell）。

艾米的父親奧古斯都（Augustus）子承父業，是實業家、慈善家、園藝家和公民領袖，與艾米的母親凱瑟琳（Katherine Bigelow Lawrence）共生育7個孩子，故佔地十英畝的家宅被命名為“Sevenels” （又被稱為“Seven L's”或Lowells，或許可翻譯為七洛府）。可惜其中兩個孩子不幸夭折，有2子3女倖存，而艾米最小。

艾米兄弟姊妹5人個個出眾，可謂當時的風雲人物。大哥珀西瓦爾（Percival Lowell ）30岁时成为天文学家，并在亚利桑那州弗拉格斯塔夫（ Flagstaff, Arizona）创立了洛威爾天文台（ Lowell Observatory ），以發現火星的“运河”而聞名，早年曾著有兩本書，靈感來自日本和遠東。 艾米的二哥雅培·劳伦斯（Abbott Lawrence Lowell）1900年接替父親成為洛威爾研究所（Lowell Institute ）理事，1909年成为哈佛大學校長，並一直擔任校長職務到1933年 。 艾米的大姐嫁給了紐約長島望族羅斯福家族的詹姆斯·羅斯福（James Alfred Roosevelt），他們的侄兒即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艾米的二姐伊莉莎白（Elizabeth Lowell Putnam）是著名的產前保健活動家，嫁給了springfield市長和經濟穩定局局長Roger Putnam，二人又有非常有出息的孫輩重孫輩等暫且不表。

因為時代原因，艾米沒有上過大學。艾米先是在家接受英國家庭教育，後上波士頓私立學校，假期隨家人到歐洲遊學。雖然二哥是哈佛校長，但高等教育對艾米依然遙不可及。所幸艾米的父親有一個7千多冊的私人圖書館，艾米在這裡縱橫博覽，自學成才。艾米熱愛文字和創作，但是在自我教育和創作之路上走過很長的路，直到28歲才成為一名詩人。1910年，她的處女作在《大西洋月刊》上發表，隨後又在此刊上發表了另外三首。1912年她出版第一本詩集《多彩玻璃顶》。這本詩集採用了傳統的寫作技巧，但是1913年她就在當時處於實驗性的意象派詩歌運動中脫穎而出，後來成為繼龐德之後的意象派詩歌領袖人物。艾米後來自述：上帝把我早就為商人，而我把自己早就為詩人 （“God made me a business woman, and I made myself a poet”）。

艾米作為名門望族之女，按照當時社會與父母的期望，本應和兩個姐姐一樣嫁一個好人家，過著相夫教子賢妻良母的生活。實際上，1891年，17歲的艾米首次亮相，開始頻繁被邀請參加上流社會的派對，也曾接受過一次求婚，但最終艾米決定要忠實於自己內心的聲音：她的心思無法在男人身上，只能在女人身上；無法在家中，只能在文字中。

艾米終於做了真實的自己，一個在世俗眼中完全不符合大家閨秀的女人。不知她作為17如花少女歲翩翩起舞時是怎樣的，被我們後來熟知的艾米的形象從衣著髮飾到身材氣質習慣談吐都非常“男性化”。

作為女人，尤其是名門望族的女人，她被認為有很多“怪癖”，當然如果她是男人，或許這些根本不值一提。她抽雪茄，說髒話，晝夜顛倒，體型肥胖（其實是因為疾病）。她熱衷寫詩，也熱衷推廣詩歌和提攜才俊。她不嫁人，與同性伴侶共同生活。她特立獨行，被世人所詬病而不以為意。她不符合所有“淑女”的條條框框，在詩歌創作上也堅持己見。當時美國詩歌界的教父級人物如艾略特（TS Eliot）和龐德（Ezra Pound）對她都很刻薄。艾略特稱她為“诗歌的恶魔女售货员”，而龐德稱她為“hippopoetess” （河馬女詩人）。

她的同性伴侶艾達·罗素（Ada Dwyer Russell） (1863-1952)不得不提。艾米和艾達相識於1912年，艾米出版她第一本詩集的那一年。艾達是年長艾米11歲的寡婦。

1914年起，艾達·罗素開始作為艾米的秘書和伴侶，两人共同生活直到1925年艾米去世。这十余年也是艾米的創作盛期，显然艾達·罗素是她主要的靈感源泉。相遇於彼此成熟獨立的時候，從此成就彼此最燦爛最美好的人生。

1914年艾米出版了第二本诗集——《剑锋与罂粟籽》，开始运用“自由韵律散文”和自由诗的形式进行创作，並称其为“无韵之韵”；此外，該詩集還包含一種她自創的形式，艾米称其为“複調詩歌”。

1915到1917年之间艾米出版了一本意象派詩歌选和另外两本詩集，并且開始到各地講學和講演。

此後艾米由于腺体異常而體重失控，健康開始走下坡路。艾米喜歡濟慈，花費大量時間收集資料，為之寫傳。1925年，艾米因为严重的疝气而被醫生建議臥床休息，但她却没有聽從，依舊夜以繼日地寫《约翰· 济慈》，沒想到最終死於致命的腦出血。

作为艾米的遗嘱执行人，艾達·罗素烧掉了所有的私人通信。但艾米写给艾達·罗素的詩歌却毫无疑问地每每充满了撩人的意象。

1926年，在她辭世后，其詩作《幾點鐘？》被授予普利策獎，而她死亡那年成書的《約翰· 濟慈》是一部著名的傳記作品。

對於艾米而言，同性之愛對於生活和創作有著重要影響，但是因為時代原因，她沒有將之公開。她的許多詩歌都暗含了女女之愛的主題。《十年》是艾米為自己和艾達的十週年紀念日而做，《兩人同語》也是艾米給艾達的情詩。

艾米之為人，之為女人，之為詩人，也可謂如貓眼石一樣光彩炫目，變幻多彩，不由不令人驚嘆了。

5 名家之譯

因為搜索艾米的詩歌，不小心搜到了意象派詩歌的翻譯名家裘小龍對這首“Opal”的譯作，於是也和小夥伴們分享。品味再三，感覺還是更喜歡我和小夥伴們的遊戲之作，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敝帚自珍吧 。

雖然，還是將名家譯詩保存如下：

乳白石

——by 裘小龙

你是冰，你是火，

你的抚摸象雪一样烫痛我的手，

你象火焰，你是寒光，

你是孤挺花的紫色，

你是月光抚摸下玉兰的银色。

当我和你在一起，

我的心是个冰冻的池塘，

在摇曳的火把下闪闪烁烁。

翻譯難，詩歌翻譯更難。難得有這麼一次開開心心的鐐銬群舞，於是不計舞姿何如而作文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