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疫情筆記88:參加猶太葬禮

這個週日是乾媽的小姨Sonya的坐七（Shiva）。葬禮已經過去整整8天了，我卻還沒有心緒去寫一點什麼，幾次提筆又放下。

这个周日也是母親節，不知道她的兩個兒子Eliot 和Eric是怎樣的心情。

在八天前安息日的下午2點，Sonya葬禮在West Roxbury犹太墓地Beth El Cemetery以Zoom和現場直播的方式舉行。十来位亲友在现场举行葬礼，远方众亲友通过Zoom参加，拉比Marvin Levine在Brookline的犹太殡仪馆通过Zoom主持仪式。三方都出现在Zoom中。

虽然墓地现场的亲友们通过Zoom 接受拉比的主持，屏幕很小，声音也不是很清晰，依然可以在希伯来语的祷文诵读吟唱中感觉到葬礼的严肃隆重。

墓地前，Eliot向母親做最後的告別。他講了母親的種種好，說她是一個多麼慈愛的母親，是多麼值得他們敬愛。Eliot 曾經多年做體育記者，單身，沒有結過婚，無子。08年經濟危機後不久失業，就再沒有找工作，一直陪伴、侍奉年邁多病的雙親。

2年前，91歲的父親Avraham患癌症去世，今年，母親又離世。父親去世時，還沒有疫情，有一個完整的猶太葬禮，先是在猶太殯儀館舉行哀悼會，後到墓地安葬。當時是工作日，樂天上課，我和先生全程參加了他的葬禮。而今年，因為疫情，一切從簡，外地的大多數親人無法現場參加，主持葬禮的拉比也只能在Zoom 上進行，不能在室內舉行追悼會，只能在墓地前用Zoom直播，把追悼會和安葬儀式結合在一起。現場只有波士頓的至親好友和從加州趕回來的Eric和太太，總共十幾個人。葬禮舉行前一晚，Eliot到殯儀館母親的棺木前單獨待了一晚上，最後陪伴母親一次。我不知他內心對母親的離去埋著多大的悲痛。雖然這十幾年來親自侍奉多病體弱的母親，年齡和疾病一點一點侵蝕母親的健康，他清清楚楚知道這一天會到來，但是真正到來的那一天，還是無法排解對母親離開的痛苦和不捨。

Eliot講完後，Eric也向母親告別。他剛剛開口就哽咽難言。他是Eliot的弟弟，卻好像是Eliot的反面。Eliot高，胖，Eric矮，瘦。Eliot熱愛體育，Eric熱愛學術。Eliot是體育記者，Eric是高校教授。Eliot單身，Eric結婚生子，有一兒一女。Eliot陪伴父母，Eric遠走高飛，只有重大節日才回來和父母團聚。在母親去世前兩週病情迅速加重時，他請假和妻子坐飛機趕回波士頓。那時，Sonya在醫院裡，手已經麻木了，不能動了，能聽懂話，也能說話，但是沒有多少力氣說話了。一周後，只能通過動眉毛表示自己聽到了。對於Eric而言，母親的離去，不是多年一點點累積的瞬間，更像是一個突然的離開，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他雖然一直通過電話和網絡張羅母親的葬禮，但是卻無法換回和母親朝夕相處的時光。他的告別辭很短很短，因為悲痛卡在他的喉嚨，幾乎讓他無法說話。Sonya最親愛的孫子孫女以為疫情關係也沒能回來見她最後一面。和每一個慈愛的奶奶一樣，她的客廳房間，到處擺著孫子孫女的照片。他們真是英俊美麗啊！而且，那麼聰明可愛。

葬禮結束第二天，Eric就要和妻子飛回加州。他還需要備課教課。看來，猶太人相當看重的坐七（Shiva，意思是7日，從下葬之日起的第一個星期）也不能參加現場儀式了，只能用Zoom了。

其他亲友的告别辞都免了。2年前Avraham 的葬礼远比Sonya的轻松。除了至亲，还有其他亲友发言，回忆和纪念Avraham的生活和对自己的影响，在隆重的殡仪馆现场还不是爆发美式葬礼上常见的笑声。有悲伤，有幽默，也有泪和笑声。这样与一个亲人或朋友作别。今年Sonya的葬礼，很多仪式都免了，不仅只在户外，也变得简短，但却显得格外冗長、悲痛和压抑。虽然她也是86岁正常去世。

疫情幾乎改變了一切，讓生老病死都成為一個艱難的時刻，愛與痛都濃度特別高而又難以釋放的時刻。

兄弟倆對母親最後的告別辭結束後，所有人跟隨拉比一起用希伯來語誦讀哀悼者禱文“卡迪什”（The Mourner's Kaddish），卡迪什（Kaddish）是亞拉姆語的音譯，意思是“使之神聖，成為神聖”，產生於第二聖殿時期，通常在宗教儀式的主要部分分結束時，禱文主領人用亞拉姆語誦讀，是對上帝聖名的讚頌祝禱、對上帝王國必將建立的堅定信念和對以色列得到和平的嚮往。13世紀前後，卡迪什成為哀悼者誦讀的禱文。雖然禱文中沒有任何與死亡喪葬有關的內容，也沒有悲痛哀悼，但是表達了在巨大災難悲痛中依然對上帝的堅定信念和信靠，在讚頌祝禱上帝的聖名中接受生死皆為上帝所賜，所許可，祈禱/相信亡者會在上帝的懷抱中得到安息。卡迪什不僅在墓地由送葬者誦讀，而且在死者去世後的十一個月，在每天在早晨、下 午和晚上的敬拜活動中，服喪人至少與十人以上（包括服喪人在內，正統派僅限男性）一起誦讀卡迪什。誦讀卡迪什被認為會增加亡者的功德，也表現了服喪人對亡者的尊重和關愛。十一個月之後，服喪人要放下悲傷，過正常的生活。

卡迪什的英文中文翻译：

May His great Name grow exalted and sanctified 在祂以自己的旨意所創造的世界中

in the world that He created as He willed. 愿祂偉大的名成為至高神聖

May He give reign to His kingship in your lifetimes and in your days,在你的生命和歲月中，

and in the lifetimes of the entire Family of Israel, 在全以色列人的生命中，

swiftly and soon. 願祂迅速、很快 建立祂統治的王國。

To which we say : Amen. 為此我們說：阿門

May His great Name be blessed forever and ever. 願祂偉大的名被稱頌到永遠，到永遠的永遠

Blessed, praised, glorified, exalted, extolled, 願上帝的名被祝福、讚美、榮耀、高舉、讚揚

honored, adored, and lauded be the Name of the Holy One, Blessed is He 尊敬、仰慕和歌頌

beyond any blessing and song, praise and consolation 超越世上發出的

that are uttered in the world. 任何祝福與歌頌讚美與安慰 。

To which we say : Amen. 為此我們說：阿門。

May there be abundant peace from Heaven, and life 願豐盛的平安和生命從天上

upon us and upon all Israel. 臨到我們和全以色列。

To which we say : Amen。 為此我們說：阿門。

He Who makes peace in His heights, may He make peace, 祂在諸天帶來和平，

upon us and upon all Israel. 願祂也為我們和全以色列帶來和平。

To which we say : Amen。 為此我們說：阿門。

 Sonya是虔誠的正統派猶太人。雖然出生在波士頓，但是能非常熟練地用希伯來語讀聖經、唱誦禱文，熟練掌握現代希伯來語，能在日常生活中用希伯來語交流，家裡經常看以色列的電視節目，熱誠地關注著自己的精神祖國。對她那些對猶太文化感興趣的親戚朋友，她熱心無比，耐心給他們講解希伯來語和猶太文化，推薦書讀。如果把她問住了，她會很認真地說，等我做個research再跟你講。她送過我一本希伯來語小字典，家裡還有送她那裡借來的充滿猶太文化習俗笑點的笑話書。

據說Sonya從小個性溫柔甜美，長得也溫柔甜美，總是體貼可人，甚至不惜委屈自己。她有個雙胞胎姐姐Lois，個性正好和她相反，比較強勢，尖刻，甚至霸道。她這樣美好的性格，讓她收穫了幸福的家庭、親戚們的喜歡和許許多多不同背景的好朋友。我認識Sonya以來，親身體驗了她的美好性格，並從中學到很多很多。我單身來美的第一年，她就邀請我參加逾越節晚宴，將我介紹給她的朋友們，讓我體驗逾越節如何度過。逾越節每一道程序，每一樣食物，她都不厭其煩地詳細給我講解。在那次晚宴上，我也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包括她的天主教好友，一個93歲還很拉風地開車的老太太，還有一位大屠殺倖存者，告訴我他的鄰居是如何將他們一家人藏起來，並送吃的喝的給他們。後來，我先生來，她又邀請我們一起去吃飯；孩子們出生了，她送給孩子們100元支票賀喜，並經常邀請我們一家人去玩，還送孩子們禮物；我父母來，她又邀請我父母一起去吃飯。她讓初來乍到波士頓的我備感親切，讓我在以後的時光感覺這裡有親人一樣。

最近兩三年，因為她身體狀況直線下降，不得不經常住院，人也不能站立行走，不得不依靠拐杖，後來是輪椅，再後來聽覺也不好了，交流非常吃力，我們也怕她過度勞累，只是通過乾媽了解她的近況，不敢去打擾她。倒是我先生手巧，應Eliot 的請求，過去幾次，幫忙安裝了走廊扶手，洗手間的把手等，便於她借助拐杖或輪椅獨立行走。為此，她多次請乾媽感謝我們，也讓Eliot寫信表示感謝。

在一起誦讀卡迪什時，過往片段如電影般閃回，淚水湧入我的眼睛。Sonya雖然多年經受病痛折磨，但是走得非常祥和。卡迪什彷彿有種神奇的力量，讓我備感安慰，不僅祈禱，不僅信靠，也完全相信Sonya已經幸福地安歇在神的懷抱。上帝創造了這樣一個美好的人，給凡是走近她的人都帶來了愛與溫暖，如今，上帝也結束了她的病痛，讓她安歇在自己身邊。她沒有辜負神的創造，她配得這樣的平安。

我想起布蘭戴斯猶太文學教授Fishman。她曾經告訴我，她父親去世時，她非常悲痛，但是作為一名正統派猶太女性，按規定她沒有資格在會堂的敬拜活動中和大家一起為父親誦讀卡迪什。當時的拉比考慮到她沒有兄弟，為她破例，讓她和人們一起為父親誦讀卡迪什。她說，那是一種怎樣奇異的感覺啊，雖然心中還有悲痛，但是被撫慰了，緩解了，她相信父親在天國已經安歇。

哀悼者卡迪什誦讀完畢，從亡者的至親開始，送葬人輪流用鐵鍬將墓地挖起的土剷起，一下一下放入墓穴中的棺木上。每人象徵性地剷幾下即可，後期墓地的整修有專人打理。

Sonya的兒媳婦和姪女上前獻上兩束紫色的康乃馨。據說敬獻鮮花是基督教葬禮的習俗，猶太傳統葬禮上一般不用鮮花，看來這個傳統在現代也有了改變。Sonya的兒媳出生於天主教家庭，是天主教徒，為了和Sonya的兒子Eric結婚而皈依猶太教，守猶太律法，包括Kosher飲食律法，成為猶太人。

至此禮畢。一切簡化，僅僅用了不足一小時。

之前Eliot已邀請我們下午5點左右去他家小聚，簡單用餐，聊天。我們吃了披薩和沙拉，說了彼此的近況，也回憶了很多Sonya在的時光。

斯人已逝，那些充滿愛的美好時刻，令後人依然懷念與感恩不已，也提醒著我們，不要辜負神聖創造，在有限的人生，活出愛、溫暖和光，哪怕在人生艱難與災難之中，也能堅定信仰，願祂那美好的創造與計畫能夠成就。

參考閱讀：

http://www.hebrew.idv.tw/kadish.pdf （可參考，但要注意對Kaddish的某些翻譯有問題）

http://www.pacilution.com/ShowArticle.asp?ArticleID=11114 （可讀，但是對聖化對象的理解有誤）

https://www.jewishvirtuallibrary.org/the-mourners-kaddish

https://www.myjewishlearning.com/article/text-of-the-mourners-kaddish/

https://www.chabad.org/library/article_cdo/aid/281617/jewish/The-History-Significance-and-Meaning-of-Kaddish.htm

（2021年5月10-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