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gtee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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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關於記憶的練習。過去的,後來發現,慢慢的變成自己一部份的那些事。

關於阿媽的記憶

下咒的人已入土,但咒力仍持續纏擾不休。

我和阿媽相處不好。我常得罪她,討罵討打。她有11個孫子女,我是最顧她怨的那一個。她對我最常說的話就是:你這囡仔怎麼這麼猴怪,顧人怨。被阿媽打罵是日常。在國小五年級的某一天。我忘了什麼事,她隨手拿了板子就開打。以往我都會認錯求饒,但那次我突然有種憤恨,我站在原地,兩眼直視著她,不發聲也不動的讓她打。她被我的反應嚇到後,開始打起自己,邊打邊大聲的哭叫,我仍然不發聲不動的看著她,一直到她打累了丟掉手上的板子離開。那件事情之後,她沒再打過我,我也沒再和她說話,一句阿媽也沒叫她。一直到二十多年後她去世這中間,我沒叫過她一句。

大二的時候爸被診斷出肝癌末期,大家刻意暪著阿媽,等病情比較明朗再和她說。三個月後,醫生叫我們接爸回家準備後事那天,阿媽才知道爸病的很重。隔天清晨,爸去世。出殯當天,法師要我咬著棺釘,而阿媽必需拿著棍子在棺材上敲三下。她哭著敲了三下後腳軟攤坐到地上去。那短短的一刻,我感覺到我好像可以愛她,但也只有短短的那一刻。之後,她搬去和三叔住,完全從我的世界裹消失。十多年後,她搬進養老院住了幾年。任何探望她的邀請,我都拒絕。家人若在對話裹提到阿媽,我會不做聲離席。有一股沒有出口的怨恨:為什麼不喜歡我?你不喜歡我,我就要不喜歡你更多!

阿媽叫林妹妹,福州人,是阿公家的童養媳。阿公很早就來台北,阿媽是在國民政府遷台那個時期才帶著很小的爸爸來台北找阿公。阿公在宮寶戲院附近,替阿媽買了棟房。但阿媽覺得隨時都會回福州,所以把房子賣了,換成金條帶在身上。阿公得了性病死掉後,阿媽獨自帶著三個小孩,在台北討生活。

三個兒子各自成家結婚,阿媽和她最不喜歡的大兒子(我爸)住在一起。她不識字,國語不會講,大部份都用福州話和台灣話溝通。小時候的我很固執,很難教,常惹的阿媽不開心,媽媽只好三不五時就把我往外婆家送。也因為爸媽都在外工作,大部份的時間,我們都是由阿媽帶大,整個成長的過程,我和阿媽的衝突從來沒有停止過。爸過世後,她搬去最愛的小兒子(我三叔)那住。跟據二兒子(我二叔)的說法,小兒子靠不住,賭博上癮,連房子都賭掉了,還把阿媽送進養老院。人健健康康穿金戴銀的進養老院,但院裹的人給老人亂吃藥,最後肝腎壞了,金銀也沒了。後來,最不親的那個二兒子把全身壞光光的阿媽接出來,送進醫院,同時陪著阿媽走完最後一哩路。二叔對著我把所有人狠狠的數落一頓,阿媽這樣的照顧你們,為你們付出,最後竟落的如此下場,人在做天在看,你們最後都會得到報應之類的。

出殯的那天,我去見了阿媽最後一面。她的棺木是頭部有玻璃的那種,可以看到臉。她化著奇怪妝容,眼皮和嘴唇極其不自然的閤著,我仍然全身憤怒。

下咒的人已入土,但咒力仍持續纏擾不休。

我一直覺得自己顧人怨。就算現在年過五十,別人的讚美,心裹總是會告訴自己,對方只是禮貎和友好,在我一轉身後就會消失。多年前接觸人類圖,對方和我說,我的潛意識層有6-59親密的通道,簡單說我很容易討別人喜歡,但我自己沒意識。我同意這個說法,只是我不接受這樣的自己。也是那陣子人類圖的學習,才漸漸的體會到,原來我才是最討厭我的那個人。我得不斷提醒自己多愛自己一些。目前還找不到化解對阿媽情緒的方法。偶爾想起小時候坐在客廳的腳落,聽著阿媽唸我如何顧人怨,仍令我感到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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