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雨嫣
張雨嫣

害怕這個世界,害怕追求自由的指尖被泯滅。害怕我再睜眼,只能選擇生與死。

这个时代,来月经可耻,剃光头光荣?

当我写下这个标题,整个人突然有点微微发颤,不知道是因为我正来着月经有点不舒服而心慌,还是因为我第一次如此“大胆”、“不要脸”地写下这个话题。

在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里,来月经确实是一件不可以去跟其他人分享的事情,“卫生巾”这个词语都被初中女同学简称为“面包”,而“月经”也被称呼为“大姨妈”。我一直哀叹这是女人的宿命,要小心谨慎地保守、故作矜持地对待这个特殊的“生理期”。

直到最近的新闻让“#妇联支援一线女医务人员卫生用品#”占领微博,我如鲠在喉,想到一段甚至都没有开始的恋情。曾经有段时间,每次来例假,都会跟自己暗恋的对象发了一个微信,说我来大姨妈了,不舒服。我一直觉得这是女孩子矫情的撒娇表现,对方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回复了一句话。如下图:

暗恋对象的回复

我愕然。一直的理解是,这是女生最隐私和最私密的事情,告诉一个异性,除了信任,无端就是寻求某种安慰和言语上“多喝热水”的关心罢了,但是同样也让我反思到,“月经”这个词语、这件事情,对于父权主义社会的男人是一个多么让人觉得晦气的表达。

没有来香港之前,我根本不懂什么女权,即便我已经感受到两性自然关系中的压迫,我依旧也不会反省,甚至也会觉得“男尊女卑”就是既定事实,这个我无法改变,也不能动摇。在我接受的教育中,没有卢梭的“人生而平等”,我甚至感受不到所谓的“平等”,恋爱关系中,女性如果首先表达欲望,就会被歧视为“淫荡”;工作关系中,女性如果想崭露头角,成为领导者,就会被认为她想“翻天”;家庭生活中,如果一个未婚女孩子可以自己抬饮用水、煤气罐,大家都会嘲笑她,怪不得找不到对象。没错,我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价值观里,我以前一直认为这是投胎的学问。

来香港以后,突然有一天,一个女老师在上课时提到,性爱过程中,女性也要追求属于自己的性高潮,而不是把满足男性为性爱目标。我一方面惊叹香港的言论自由,另一方面更是开始审视女性在这个父权制度下的身份和位置。我也清晰地看到,在家庭地位、职场工作、姓氏生育、性爱欲望等方面,女性都是“被”安排的状态,不能出头、不能拔尖、不能张扬、甚至不能表达,只能欣然接受(当然,新时代我们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逐渐开始改变了思维,我只是说的大部分现状)。就像儿女结婚,上台致辞的,绝大多数都是爸爸一样。我只是想表达,在父权社会里,男性对权威、对决定性话语的垄断已经让这个社会的男性和女性都习以为常,认为这没有什么问题,这就是正确的、正常的。

新浪微博选图

爆发新冠状病毒肺炎以后,各地的医护人员纷纷支援武汉,根据估算,湖北一线将近10万的女性医护人员,占比超过60%,在护士群体中,女护士占了90%(来自@jijiadawn 《「一覺醒來」On Air:疫症陰影下,消失的女性》)。

她们难道都没有月经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就这样,一条让人“感动”的新闻出来了。

“一名女护士在工作的时候,因为生理期的到来,肚子一阵一阵地疼,由于身穿防护服也不方便更换卫生棉,同时也不能及时去上厕所,汗水混杂着血与尿在一起,导致整个裤子都是湿的。她哭着说又得浪费一套防护服,多可惜,我再忍忍吧。”面对这样的新闻,也有网友更是不屑地留言。

来自新浪微博

央视新闻剪掉“我在生理期”,同时新浪微博还推出“流产十天就返岗、怀孕九个月依旧进疫区一线、流着眼泪剃头支援、打黄体酮给女护士推迟月经”等新闻。对于“剃光头”的新闻,院方还来表示,这些女护士都是自愿的,未强迫。很多人会留言,纷纷表达敬佩、感动。我却很不能理解,能去一线,已经很不容易,已经值得敬佩,为什么还要剃光头?剃光头就罢了,还需要用这种剥夺性别特征的行为来歌颂女性的伟大?难道“剃光头”的女性就比男人更伟大了?我真的get不到这条新闻的point,关键在图片里,我明明看到了女护士的眼泪和不舍。

网络选图
来自新浪微博

如今已经是2020年,真的很难想象“月经之羞耻”根深蒂固,到现在大家都会难以接受提及它。当大家纷纷捐赠口罩时,“卫生巾”三个字也出现在了公众的视野里。但是官方依旧回避它,相对于防护服、口罩等刚需物资,“卫生巾”简直就是一种“奇耻大辱”。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敢正式很多问题,是因为我的小市民心态,浑浑噩噩,差不多得了。来香港这几年,见证和经历了很多历史,我这时候才真正读懂为什么大家都评价鲁迅为“痛苦中觉醒的民族灵魂”。读书是带给我们思考,但是生活的舒适也会让我的思考变得更为简化。直到我直面苦难、直面危急、直面生活的艰难,才会明白,所有的民族主义、家国情怀都要求你先是个人。我们要先正视这个人,尤其是女人。如果连“人”都做不好,其余外表华丽的装扮、伟岸的名词,不过只是她好看的“嫁衣”罢了。

我突然想到巴金先生在《家》中大嫂瑞珏有一段在洞房的内心独白:“好静哪! 哭了多少天,可怜的妈,把你的女儿送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说这就是女儿的家。这些人,女儿都不认识啊。一脸的酒肉,尽说些难入耳的活。妈说那一个好。他就在眼前了,妈! 妈要女儿爱,顺从。吃苦,受难,永远为着他。我知道,我也肯。可我也要看,值得不值得?女儿不是妈辛辛苦苦养到大? 妈说做女人惨。要生儿育女,受尽千辛万苦。多少磨难才到了老。女儿懂,女儿能甘心,只要他真,真是好!女儿会交给他整个的人,一点也不留下。这真像押着宝啊,不知他是好是坏,是浅薄,是温厚;也不管日后是苦,是甜,是快乐,是辛酸。就再也不许悔改。就从今天,这一晚!”

为什么我对这段话印象深刻,因为它写出了旧社会时期女性的真实面貌。旧时的嫁娶婚根本由不得个人做主,鲁迅和朱安、徐志摩和张幼仪,婚姻里的弱势永远是女性。“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传统道德伦理观念严格限制和束缚着女性的言行,瑞珏的话让人绝望,做人是不幸的,身为女人更是不幸中的不幸。但是她也提到了一句女性的社会属性:“要生儿育女,受尽千辛万苦。里面多少磨难才到了老”,好像只有生儿育女才是值得社会和男性尊重的。旧石器时代,“原始人认为孩子是祖先亡灵化身的再现,女人的生育就像土地生产一样,由于崇拜生殖,女性受到崇拜。”如果女性没有了生殖能力,是不是社会地位更会低于尘埃。

这次爆发的冠状病毒,让微博出现了好几次的讨论热潮,从李文亮逝世那天的“#我们需要言论自由”到央视剪掉“我在生理期”的“#我拒绝月经羞耻”,从网友开始争取所谓的“言论自由”到为援汉女护士表达“大姨妈需求”,在2020年,大家好像都突然惊醒,不再发出同一个声音、不再对官方的言论毫无辨别的一致鼓掌、不再畏畏缩缩地逃避“羞耻”的话题。女性从生儿育女到救死扶伤、从“难以启齿”到“大大方方”、从“待我长发及腰”到“掩面含泪剃光头”,都真实地表露出在现当代女性的每一步脚印,难道“剃光头”就比来“月经”光荣吗?

微博或许会删除一些记录,封锁一些账号,但是女性的“大姨妈”不会消亡,讨论“大姨妈”的羞耻感会越来越低,我们总是会在一次次付出生命代价的大事件中,才会突然觉醒那么一点点。难道真的是“月经”、“大姨妈”就这么晦气吗?当然不是,而是在中国数千年的历史中,女性的地位就是如此,父权制度包裹了我们的小脚,如果不是拆除这些布线,我们的下一代依旧会“羞耻”地难以表达来“月经”的窘态。

我们争取的不是“大姨妈”的发言权,而是女性如何在来“大姨妈”期间穿着高跟鞋继续站稳脚跟。

我还记得读本科的时候,我有一个室友每次例假都会痛得死去活来,甚至会去厕所狂呕,这着实吓到了我,因为我从初潮到现在,都没有她的那么严重,好像来一次例假就是一次大出血一样。那时候隔壁宿舍也会有人来问,说她呕的声音震耳欲聋,是不是怀孕了。我们都是小心翼翼的回避“来月经”这三个字,只是说,她“来那个”了。后来,每个月她都有那么几次呕吐的声音,大家习以为常也不再多问。现在想想真的很想笑,中华文化博大精深,“那个”真是一个好词。

最后,说一句题外话,我之前暗恋的那个男生,也没有联系了。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虽然我还是会常常想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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