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哥
猫哥

走了太远,忘了从哪出发,也不确定终点。

出走:第五十三章

放下电话不久,东南北听到门响,拉开卧室门走了出去。罗博随便打了个招呼、拎着公文包低着头默默换鞋,然后直接向卧室走去。

东南北一直看着罗博,突然说:“喝点儿不?”

“嗯……也行。”罗博停在门口说,“你真是个酒仙,天天酒不离口的。”

“总比酒鬼、酒疯子要好。”东南北说。

“我换下衣服吧。”罗博松着领带说。

罗博很快出来,穿着背心、短裤、拖鞋,坐在沙发上。

“最近公司很多客人来访?”东南北说着打开啤酒罐递给罗博。

“嗯。”罗博应了一声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罗博突然拖长声音“嗯”了一下。

东南北立即做了个手势说:“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完全可以不讲,我也没什么兴趣听,都是金钱交易,肯定和艺术没有关系。”

罗博沉吟了一下说:“我倒真是很想和你说说心里的担忧,咱行这么搞早晚要出事,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银行、企业都是一样。”

“天下乌鸦一般黑吧,就是颜色深浅不一。”东南北说,“国画的基本技法是‘墨分五色’:焦、浓、重、淡、清,也有浓、淡、干、湿加上黑白两色合成‘六彩’的说法,中国画家就是在黑白之间营造出世间所有情感。太牛逼了!我开始重新认识国画艺术了。”

罗博“呵呵”笑了两声说:“兄弟根子上还是艺术家,说什么都会联想起艺术。”

“对不起,对不起,我扯远了。”东南北说,“扯回来,你担忧什么?”

“我担心我们可能就是最黑的,不可能更黑了,根本没有浓、淡。”罗博说。“所以一点都不艺术。”

“你说引入外资股东的事儿还是改名‘金融集团’的事儿?”东南北说,“‘丧权辱国’了?’”

“那都算好的。”罗博说。

东南北低着头,好久后说了一句话“你保重就好”。

“我不可能独善其身,更不可能急流勇退,最怕在劫难逃啊。”罗博紧锁着眉头说。

“兄弟是过虑了,我相信你的智商和职业操守。”东南北说,“再说天塌下来还有大个顶着呢,老牛连强奸犯都保,何况你这个人畜无害、满腹经纶的高级知识分子。”

“只怕牛董都是个泥菩萨。”罗博说。

两个人默默喝着啤酒,罗博端起啤酒罐晃了晃又放了下来,东南北顺手开了一罐递给他。

“我发现你最近一下班就不见了,天天躲在房间里,忙些啥?”罗博说。

“你要是不想说工作的事情了,我就和你谈谈艺术。”东南北说,“你心中的艺术家应该是什么样子?”

罗博笑了一下说:“你还是关心你的艺术,我确实想过这个问题,在那次画展现场和之后都偶尔会想。”

“我是接受传统教育的,在我心中艺术是很高尚的职业,艺术家也应该是很高尚的人。像古典的知识分子,清高、敏感、博学、思维异于常人。总能抓住人隐藏在内心的东西,创造出意想不到的作品,精准、深刻地表达他们的思想。或者颂扬、或者批判、或者只是引发普通人的思考,关于生命、存在、真理、恐惧、梦想、自由和爱。”罗博斟酌着说,“所有困扰常人的东西在艺术家那都不存在,比如金钱、权力、家庭烦恼、社交应酬。他们爱恨分明、真实而且坚定、特立独行。他们敢于坚持,他们意志超于常人,他们有信仰、他们勇于牺牲。他们热爱自由、感情强烈。”

“完没?”东南北等了一下“哈哈”大笑说:“兄弟,你是不是还陷在老牛的博士论文里?你在造神啊?”

“我是认真的。”罗博说。

“我绝对相信你。”东南北说,“那画展时你见到的艺术家和你想象的有差距吗?”

“嗯……多少还是有一点的。”罗博说,“他们很随和,懂得社交礼仪,不知是出于礼节还是精通为人处世的技巧,就是感觉他们和常人差别不大。我站在一幅画前的时候碰到画家本人和其他几个人在评论作品,我特意对照了一下,觉得作品的气质和本人的气质不大相符,而且他对于作品的解释我觉得不是那么严肃,似乎创作对他来讲是很随便的事情。还有我还听到他们谈论股票和夜总会,这和我的想象差距更大。”

“主席也是人嘛。”东南北说,“你觉得艺术家的作品重要还是人格魅力重要?”

“怎么说呢?作品我确实看不大懂,尤其那次展览里的作品和我以前见过的不一样,但是我相信一点,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如果不够深刻和丰富,他是不可能创作出什么能触及人灵魂的作品。”罗博说,“如果这个人极度分裂,我认为也是一个人才,就像一些历史人物一样,理论上也站得住,因为做好人和做坏人的原理、路径是一样的。有这样的艺术家吗?他人品极差的,但是作品又极好。”

“当然有,但是通常不用‘好’和‘坏’来评价艺术家作品。”东南北说,“有一个伟大的爱尔兰画家叫弗朗西斯·培根,不是生于伦敦那个哲学家、散文家培根和猪肉片培根。这个培根生于本世纪初,被誉为‘二十世纪英国最伟大的画家’。他是同性恋、受虐狂、赌徒、享乐主义者,他的作品图像怪诞、血腥、暴力,很多人受不了。但他很擅长社交、擅长营销自己,这是很多艺术家做不到的。”

“为什么说他伟大呢?”罗博说。

“可能是他开创了美术史先河吧。他的作品展现了人类生存的痛苦和恐怖状态,有他自己独特的对生命的思考。至于是不是投机取巧无法验证,很可能只有他性格的怪异和扭曲才能让他具有常人无法理解的生命体验。”东南北说,“艺术上的伟大和商业上、政治上的伟大不一样,艺术上的伟大更接近于人类精神本质,通过艺术作品展示终极哲学思考。”

“那就是定义的问题了。”罗博说。

“不过有很多人顶着‘伟大’这顶桂冠,反而使‘伟大’的含金量大大降低。”东南北说,“我现在对这些词已经很麻木。”

“你认为毛泽东伟大吗?”罗博说。

“以前都是被动地接受伟大人物,似乎你不觉得他伟大就是十恶不赦。但是在深圳看了很多香港、台湾的出版物,后来网上看了更多,不同的素材和不同的角度给出了思考同一命题的巨大空间。”东南北说,“我觉得将来互联网会给世界一个真相,包括对‘伟大’的一个通用定义。”

“是的,在已知条件有限的话,天才和弱智推导出的结果都是一样的。”罗博说,“而且逻辑上毫无破绽。”

“我认为毛泽东最多是个成功的政客,和刘邦一样,因为他们都是通过发动农民起义打下了江山,然后成为他们曾经痛恨,一心想打倒的那个皇帝。”东南北说,“一点都不艺术,根本没有什么创造性,临摹而已,所以只能称为‘政客’。他为政治史、经济史、文化史、艺术史、中华民族史、人类史带来了什么贡献?连他的诗词都是剽窃古人的,有的只改了一两个字,轻易可以证明。”

“我看过好多版本的《毛泽东传》。”罗博说。

“你认为牛董伟大吗?”东南北又打开一罐啤酒递给罗博说。

“为什么我想到了你会问这个问题?”罗博笑着说,“评价他得先建立一个体系,包括你说的边界,而且只是迄今为止、在特定的社会、经济、法律环境里。但是‘伟大’这个词对我来讲太重了,所以我不能滥用,我只能心服口服地承认牛董是个成功的企业家。”

“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伟大’也不能滥用。”东南北说,“如果艺术家一生只是突破了自己的出身、阶层、教育甚至人种,达到了世俗追捧的地步也只能算成功,但是对艺术史没有贡献就不能称作‘伟大’。”

“我同意。”罗博说,“你的思维逻辑是作为一个学者很重要的品质。难得你一边在编织文字美化深行,同时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

“你不也是吗?”东南北说,罗博摇了摇头,拿起了啤酒罐喝了一口。

“但是世人不在乎这些逻辑。”东南北说,“如果我想给一个中国艺术家定义为‘伟大’,只要通过文学性的描述,权威发声认证,再建立一个利益共同体,然后通过媒体反复强化,世人也会慢慢习惯性地接受他‘伟大’的事实了。”

“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罗博说,“那你就和牛董没什么两样,充其量是个成功的艺术商人,不可能‘伟大’了。”

“我不想变得‘伟大’,因为我怕‘红卫兵’掘我的祖坟。”东南北说,“但如果我只是为了劫富济贫呢?”

“你预设了一个前提是‘为富不仁’,事实可能不是那样,那只是一个观点。”罗博说,“这很容易成为滥杀无辜的借口,或者是为了给你的非法目标赋予合法性,像土地革命一样。实际上墨分五色,‘阶级论’只是夺权的一个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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