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达叔的记忆

吴孟达去世了。

其实一个月前就有消息，我们童年的回忆达叔因为癌症住进了医院，当时只是一条小小的娱乐圈消息，没想到一个月后就成了噩耗，全网哀悼。

对于八零后九零后来说（这些人现在也是网民的主力），港片一定是童年不可或缺的一份记忆，周星驰的喜剧片在记忆中又占据了一个独特的位置。达叔在其中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如果用做菜来比喻的话，就像是辣子鸡里的辣椒，酸菜鱼里的酸菜，重庆火锅的底料，虽然主菜不是他，可是片子里缺了他总感觉少了一种味道，没有这种味道这道菜也就跑题了。

吴孟达的一生中的角色，更像是他的人生投影，年少得志，突遭变故，欠下巨债，之后又得遇贵人，巅峰十年，代表作无数，之后却事业黯淡，亲朋疏远。再传来消息就是健康不再，和周星驰说好的合作，结果再也没有合作。最后的见面在流浪地球中，也是一个最后死掉的结局。

我对吴孟达印象最深的几部片子，都是与周星驰合作的。

《食神》里，吴孟达饰演一个无良的餐饮集团老板，这部片子里他的形象与以往的邋遢、油腻、市井的小角色完全不同，染白了头发，戴起了金丝眼镜，甚至刮了胡子（想想达叔还有哪部片子没留胡子？），完全是一个奸商的形象，丝毫没有了以往的底层市民味道。

有人说，电影里的反面角色比较好演，只需要张牙舞爪、挤眉弄眼，面露凶光，无论是骄横型的坏人还是猥琐型的坏人就这么出来了，观众还容易好评，因为演得足够用力，观众看得咬牙切齿。

但是达叔没有，他选择了一条以柔克刚，坏出水平，坏到三四层楼那么高的演法。

戏里有一幕，达叔看着被他陷害的史蒂芬周被拷走，面无表情，平静的面具下透露着遮不住的冷酷，只看眼神就让人不寒而栗。这样的角色如何能与达叔联系起来呢？

我没有看过达叔和周星驰合作的所有片子，但是达叔在周星驰的片子中饰演反派，我见过的只有这么一例。只需要这一例，就足以让人记住了。

另一个就是达叔戏份最多的片子之一，《少林足球》。

《少林足球》之前，《大话西游》、《赌圣》、《九品芝麻官》、《逃学威龙》中，达叔的角色都是比较单纯的搞笑角色，角色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似乎都没有深入刻画也不太重要，只要搞笑到位就好了，只有《喜剧之王》中的卧底角色从这个套路中走脱出来，有了角色本身的内容。

到了《少林足球》，不一样了。

《少林足球》中的达叔的角色明锋，不仅起到了串联角色，发现周星驰足球才能，敲定「功夫足球有搞头」的作用，他还有着自己的过去，那就是「黄金右脚」。黄金右脚在这里，不仅仅是以往的搞笑小角色，还加入了一个辉煌却有误点的过去，不仅仅可笑可怜，还沧桑、悔恨。他带领少林足球队和谢贤饰演的强雄争胜负，不仅仅是为了奖金，还为了自己被羞辱的过去和球员的尊严，他的内心是有希望的。

达叔完美地演出来了这点。

后来达叔缺席了《功夫》，我们再次在大荧幕上见到他，可能就是《流浪地球》了。

《流浪地球》中的达叔，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搞怪劲儿，拖着心脏病之后的身体吊钢丝，达叔说，在拍片时「有种死了算了的感觉」。

所以《流浪地球》中的达叔更加沧桑，脸上心上都写了更多的内容，那是目睹女儿去世和几十亿人离去的心情。可是还有个孙子，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还不能就「死了算了」。于是韩子昂继续工作，成了高级驾驶员。

现在回想起来，最终在片子里牺牲的韩子昂身上，从一开始就透露出一种即将逝去的悲伤和对往日的怀念。不知道这和达叔面对新时代的科幻片拍摄方式不习惯有没有关系，可能他们的日子真的过去了。

我们怀念的那个香港味道，其实就是中国味道。

达叔是在厦门出生的，直到七八岁之后才到了香港，加上亲戚之间也会说闽南话，所以后来到台湾上综艺节目的时候还能和主持人秀一秀闽南语，普通话说得也比当时的周星驰要好得多。黄明志也谈到，他与达叔交流的时候，一直是用闽南语的。

他这一代人，身上不由自主地就承载了那种原汁原味的中国味道，一种传统深厚，又交流融合的中国味道。

他在简体中文互联网上留下的最后记录，还是一句申明心中认同与归属的「我是中国人」：

港片有两种，一种是我们记忆中的那一种，一种是现在还在电视上放映的。我们记忆中的那一种不会再回来了，因为没有那种环境和那种人了。后面这一种，即使味道和以前的一样，我们也不会去关注了，因为我们熟悉的那个时代和那些人已经过去了，我们哪里有心力来重新认识那些新的面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