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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事變-05】揮淚告別盧溝橋(洪大中 時任河北省宛平縣政府秘書兼第二科科長)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盧溝橋事變之際,我適在宛平縣任職,事變前後均身臨其境。今天,回憶往事,仍感慨萬分。現在把當時經歷的一些情況寫出來,供研究歷史者參考。

  1. 盧溝橋的形勢

 盧溝橋在北平的西南面,是永定河上由北平通往河北省南部地區的唯一咽喉要道。

 日本帝國主義侵我東北後,繼續向我華北進逼,到一九三七年盧溝橋事變前夕,日本侵略勢力對北平已是一個包圍態勢:在北面,它製造了百靈廟德王的偽蒙疆自治政府,並侵犯察北;在東面,它製造了通縣殷汝耕的偽冀東自治政府,唐山陶尚銘的偽唐山自治政府(勢力控制到山海關)等。這些傀儡政府完全聽命於日本顧問。日本關東軍和天津日本駐屯軍在上述地區內派有日軍並組建了偽軍,是侵犯和擾亂我冀察地區的前哨部隊。在南面,與盧溝橋相距五里的豐台,是平綏,平漢,平奉鐵路的樞紐。一九三六年日軍製造事端,把中國軍隊從豐台趕跑,由天津日本駐屯軍增派牟田口聯隊所屬一木清直大隊駐紮在豐台中國兵營,實行強行霸佔。從此豐台重鎮便被日軍控制,從當時軍事態勢看,北平對外的唯一通道只有盧溝橋。盧溝橋成了日軍侵佔東北,熱河,察北,冀東之後的主要侵略目標。

2. 宛平設立專員公署

 日軍控制豐台後繼續進攻,除不斷要求在平大公路上(北平——大名)的大井村修建飛機場外,後來又狂妄提出要通過蘆溝橋到長辛店舉行軍事演習。這是借軍事演習之名,達到強行佔領盧溝橋,長辛店之實,一可扼死北平對外的唯一通道,二可長驅直下,奪取我保定,石家莊廣大平原。為此之故,交涉頻繁。當時河北省遠在保定,與北平相距三百六十里,難以兼顧;為了便於對外交涉,決定劃宛平,大興,通縣,昌平歸河北省第三區行政督察專員公署管轄,署址設在宛平縣,縣治是盧溝橋,有關涉外事宜歸北平市政府統一節制,專署於一九三七年一月一日成立,任命北平市政府參事兼宣傳室主任王冷斋為督察專員兼宛平縣長(王與北平市長秦德純是保定軍官學校二期同學)。王調我任宛平縣政府秘書兼第二科科長,主管田賦錢糧;縣府第一科主管民政司法,由一位地方上的俞老先生負責民政工作,一位福建籍的林老先生負責司法工作;第三科主管地方財政,由龐各莊人王某任科長;第四科主管建設,由本地人張某任科長;警察局長是個棗強人。我因原來從事新聞工作,不懂仕道,遇事虛心求教,得到地方人士支持,對我幫助很大。王冷斋的分工是應付上層,主要是指北平和和冀察當局交辦的事項;我應付縣府日常工作以及涉及豐台日本軍警憲,日本浪人的糾紛。

 宛平專署為了辦理外交事務,任命卓宣謀為外交秘書。卓曾留學日本,交遊廣闊,其兄卓定謀乃當時中國實業銀行總經理;另一兄卓寀謀亦為官場的顯赫人物。王冷斋借助卓的身世,以抬高專署辦理外交的身份。專署另設中文秘書一人,處理日常行政工作。專署管轄的各縣一般行政工作仍直通省府,所以專署僅設一秘書室,未設其它編制。專署自成立直到七七事變,七個月的時間主要忙於對日外交。

3. 一點歷史教訓

 宛平專署成立後,駐豐台日軍大隊長一木清直少佐首先來專署表示祝賀;接著,日本駐豐台的憲兵隊長和日本在豐台的警察署長都相繼前來祝賀。從表面看這是普通的禮節性拜訪,但事後察覺是有其軍事目的的。原來一木清直外出都是騎高頭大馬,可是這次到五里之遙的宛平城,卻徒步而行,豈不怪哉!直到七七事變才弄明白這點,七七之夜,日軍第一炮就把專署大廳打垮,原來一木清直下馬步行,是走步測量距離。這也說明,日本侵略者的行動,都包含著陰謀詭計,歷史的教訓必須認真汲取。

4. 豐台的毒氛

 我於一九三七年一月一日到宛平以後,曾多次去豐台,如代表專署和縣府做些回訪答謝之事;交涉日本浪人侵犯中國人民權益的事件;順便也看了看在日軍控制下的豐台。當時的日本商人,浪人,妓女等已充斥豐台一條街。招牌叫”料理“,實際是白面(海洛因毒品的俗稱)館,低級下流。不亞於漢奸陶尚銘盤據的唐山一條街。日本浪人經常假裝酒醉侵犯中國人民的利益,侵佔中國老百姓的財產,調戲侮辱中國婦女。每天有狀告日本人的案件,情節之惡劣,令人難以容忍。我同警察局李巡官(日語翻譯)到豐台日本警察署和日本憲兵隊辦過多次交涉,每次日方都說進行調查,但是最後總是沒有結果,既不答覆,也不處理,任憑罪犯消遙法外。我方無可奈何,不能依照中國法律對罪犯進行拘捕。反之,日方因事向我方提出無理交涉時,則氣勢洶洶,不可一世。廣大人民對日人罪行恨之入骨。

5. 大井村的幾個回合

 日本千方百計要在大井村健立飛機場,天津日本駐屯軍參謀桑島中佐帶著事先繪製的大井村地形圖到宛平,立即要我們按圖割地,並提出馬上圈地打樁,要我們俯首聽命,氣燄十分囂張。王冷斋當即對他表示:剛剛到任,前任縣長對此沒有任何案卷移交,因此需要向上級請示。其次,從圖紙上看,被圈面積較大,地面上的居民房屋,樹木,河流,道路,橋樑等等,涉及問題非常之多,必須通盤研究,才能答復。桑島說:“你們的上級是同意的。”我們向他要批文,他又拿不出來。原來,當時冀察政務委員會的外交總署對此事不是很認真從民族利益著想,而是採取推卸責任的辦法,把它推到宛平專署,於是日方就藉口“也已得到同意”,到宛平專署只是辦手續而已。最後我說:“叫中國農民出賣祖宗墳墓,肯定是辦不到的(因為北方農村村外就是墳地)。這事我們無權處理。”後來日方又陸續來人糾纏多次,如日本大使館輔佐官寺平,秘書齋藤等,都到過宛平縣,每次均被我們婉言拒絕。我和王冷斋當即立下誓言,不管遇到什麼風險,決不能在我們任內發生出賣祖國一寸土地的事情,決不在中國歷史上留下罪名。

 日方從正面交涉,屢次被我拒絕,於是便在背後搞陰謀詭計。他們勾結當地漢奸和地痞流氓,秘密串連,以欺騙手段奪取大井村農民的土地。直到準備在縣政府辦理地契過戶手續時,我們才發現真正的買主是日本特務機關。這得感謝第二科科員俞二先生,他經過隊賣地農民的細心盤查,發現每次來辦過戶手續的都是兩三家,都賣給同一姓氏,而賣主全是大井村農民。當時並無自然災害,農民無必要出賣全部田產搬遷。這引起俞的很大懷疑,立即把契紙和申請拿給我看,並提出他懷疑的根據。我認為很有道理,叫他暫把地契和申請扣留不發,讓他們等待通知再辦手續。我們連夜派人到大井村調查,果然有漢奸在活動。當即將為首的抓起來。同時組織人力向農民進行宣講,要愛國家民族,不要上當受騙;並說,出賣祖宗的廬墓是大逆不道的。與此同時,把當地農民組織起來實行聯保制,彼此立約,決不出賣祖國一村土地,經過這樣安排,日軍的陰謀詭計又落了空。

6. 松井之宴

 三月初,日本特務機關長松井太久郎大佐親自出馬。他下帖請王冷斋,卓宣謀,專署林秘書和我共四人,到東交民巷台基廠二條日本特務機關部午宴。我們接到請帖,明知不懷好意,但我們不能示弱,刀山火海也要去,如果被扣,被殺,將會激起全國更大的抗日浪潮。我們都是抱著犧牲的決心去赴宴的。主人公是松井,日本大使館武官今井武夫,參謀桑島,輔佐官寺平,秘書齋藤等作陪。我們到達時,松井等在大門庭院列隊相迎,稍事寒暄,即入席舉杯互祝友好。但為時不久,齋藤即拿出大井村地形圖和“協議”文書,要王冷斋當場簽字。把紙筆送至席前,松井起立說:“為了中日友好,希望專員個下給予贊助。”王也起立說:“松井大佐閣下設宴是為了中日友好,我們前來赴宴也是為了中日友好,我們希望宴席之間只能談笑言歡,政事留待以後商議。如果現在談判大井村土地,那就只有退席,即使因此而失去自由也在所不惜。”王講到最後非常激動,不覺用手拍了桌子。我正準備暴風雨的到來,不料松井態度突然180度的大轉彎,大喊大叫:“寫條子,寫條子的花姑娘的好!”立刻把北平著名的日本藝妓和最後的中國妓女接來,圍滿了一桌。這種突變出乎我們意料之外,但這種場合,彈琴說唱已格格不入,只有使人感到厭煩。特別是日本藝妓的彈唱,既聽不懂,又要裝著用心聽的樣子是很難受的。我催王冷斋趕快退席。但這時日本人卻拉王冷斋和卓宣謀與妓女跳舞,以緩和剛才的緊張氣氛。我和林秘書根本不懂跳舞之道,只做壁上觀。正當此時,一個中國妓女突然說鑽石戒指掉了,日本人到處查找,翻轉沙發,立刻一片混亂。我覺得這是故意搗亂,因為那個喊丟戒指的中國妓女名叫“二妹”,是妓院中的佼佼者,與王似曾相識。日方故意製造這一幕活劇,是作為威脅利誘均無法達到目的的遮羞布。於是我催促王冷斋,卓宣謀向日本人做別,一場鬥爭暫告結束。

7. 查看敵人機場

 由於我們堅決不同意在大井村建飛機場,日本人就在五月初在通縣開闢了一個簡易的飛機場,不是水泥跑道,似乎是用壓路機壓過的。河北省府命令第三區行政督察專員公署派人調查通縣日軍飛機場實況,繪圖上報。當時專署只有兩位秘書,卓宣謀根本不管行政事務,林秘書年老,不宜做外勤工作。王把省府命令交我辦理。我想縣府只有第四科主管建設,但第四科都是本地人,派他們出差要承擔安全責任。因為通縣是偽冀東自治政府所在地,是日本的統治區,搞得不好被敵偽發現,可能有生命危險。我考慮之後,覺得只有自己走一趟,或許能得到一些可靠的情況。我在北平市政府宣傳室工作時,有同事張崇福因升級問題一氣跑到偽冀東自治政府民政廳做事去了。我們兩人過去相處較好,我去找他至少不會被出賣,但也沒有完全把握,是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去的。下了火車,直奔偽民政廳。張崇福把我領到他家,第一句就說:“你好大膽。”我說明來意,他說:“我不能同意你去看,我老婆孩子都在這裡,不能冒這個風險,因為認識我的人太多了。”他叫我吃罷午飯就走吃得是窩窩頭,看起來他們生活很苦。對我這不速之客,從他的表情上看,他是很緊張。但他還是簡單介紹了一些情況。

 通縣新建的飛機場設在通縣火車站通往縣城的大道旁,周圍圈有鐵絲網,雖然一眼望不到盡頭,但地面設施盡收眼底,當時機場尚無飛機停留。由於周圍全是開闊地和大道,機場完全暴露,目標很大。我把調查情況繪製成簡單草圖上報,王冷斋對我安全歸來並完成任務,表示欣慰,曾向省府請獎。他告訴我:“你不回來,我不敢離開辦公室。”

8. 震驚世界的七七事變

 日本千方百計圖謀大井村的目的,意在切斷從北平通往盧溝橋的交通要道,控制冀察政治軍事中心——北平,實現華北特殊化的美夢。由於我們態度堅決,使日方無法施其計。但日本侵略中國乃其既定國策,不會因大井村未得手而善罷甘休。因此日本在大井村問題上碰壁以後,便故伎重演,於1937年七月7日向宛平駐軍提出,演習時失蹤日兵一人,要求進城搜索,想兵不血刃,垂手而得盧溝橋。但事實與日方估計完全相反,我廿九軍守城部隊在旅長何基灃的嚴令指揮下,對日軍的無理要求和侵略行動給予堅決回擊。日方威脅失敗,卻點燃了我全國抗戰的烈火,敲響了日本帝國主義者的喪鐘。

 1937年7月7日,宛平縣的工作人員從清晨就忙著“國大”代表選舉。因為七日這天乃正式投票日期,監票人員都已分赴各區鄉。根據河北省府的規定,投票處的票箱要原封不動的送至保定省府所在地,而且要求一律當天送到。我從早晨就同各區鄉研究投票情況,票箱何時可以送出,何時能夠送到。幸好在下午四時,各區鄉鎮的票箱都已送齊。為了當天送到保定省府,我同鐵路局商量,請讓五點三十分的南下客車在盧溝橋停一下,以便把十幾個票箱送上車,不然就要運到長辛店站,事件已經來不及了。此事得到鐵路局的同意,臨時停車一分鐘,讓我們把票箱全部送上車,並派兩人隨車護送。至於為什麼不叫我們在宛平縣當中眾開票,我想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送走了客車,在我眼前展現出一片開闊地,清風徐來,吹散了午後的暑氣,刮的玉米葉子唰唰作響,夕陽照耀在地平線上,屢屢炊煙四起,襯托滿天彩雲。眼前一幅多麼美好的大自然風光!不想就在這天夜裡,竟發生了震驚世界的盧溝橋事變!

 當日我從城外回到縣城,就聽公務員小劉說:”城外演習的日軍還沒撤回豐台,並在構築工事。“我就到駐軍第二一九團第一營金振中營長處了解情況,當時中校團副蘇桂青在座。蘇對此不以為怪,因為這種情況已司空見慣。不過為了防備萬一,我同警察局研究,天黑以前把東門關上。我忙了一天,晚飯都不想吃就睡了。

 入夜,偶然聽到部隊集合的哨聲和跑步聲,縣府也聲音嘈雜。我忙翻身起床,第一個消息聽說日軍要攻城,守城部隊蘇桂青團副和金振中營長請示第一一〇旅旅長何基灃。何命令第二一九團:(1)不同意日軍進城;(2)日軍武力侵犯則堅決回擊;(3)我軍守土有責,決不退讓,放棄陣地,軍法從事。這樣堅決的命令,全城軍民都非常振奮。人們高興的說:“可有機會打鬼子了,出出多年被日本帝國主義者欺壓的怨氣。“人人摩拳擦掌,個個爭先恐後,為部隊往城牆上運送彈藥箱和麻袋泥土,做臨時防禦工事。城內居民沒有人驚慌失措,更沒有為了自家安全想出城逃走的。都認為打日本侵略軍是大快人心的事,都要為抗日出力。這時大家齊心協力把東,西城門用麻袋泥土堵緊,僅西門留一縫隙,供人出入。家家戶戶用棉被遮窗,一可防煤油燈燈光外射;二可防止流彈。中國人民的愛國熱情,從盧溝橋抗戰開始就值得頌揚,值得驕傲。

 日軍進城不得,勢成騎虎,於是把整個大隊都從豐台調至宛平城外,列成攻城架勢。一面由日本北平特務機關長松井通知北平市長秦德純,威脅說,事態嚴重,若不同意進城搜索失蹤日軍,就要武力解決。秦德純此時才找王冷斋詢問情況,當時王冷斋不在宛平縣,因為他身兼北平市政府參事及北平新聞檢查所所長,每晚必到新聞檢查所辦公,所以平時只是上午到宛平縣批閱公文,下午一般不到縣。王家住北平南長街。王雖保定二期畢業,但風度瀟灑,頗有文人氣派。其夫人胡某某乃名人馬相伯之高足,能詩善畫,尤善詞令崑曲,每當茶餘飯後,笛聲繞樑,聲達戶外。當時新聞界稱王的家庭為“極樂世界”。七日夜,王在家接到秦德純電話,叫他立即到宛平現場調查“日軍失蹤”事件。

 七日夜間零時前,王冷斋攜同日軍參謀中島由北平到達宛平。不論在北平還是在宛平城外,與日本特務機關長松井,日軍旅團長河邊,聯隊長牟田口等的談判,均無任何進展。我方堅決保證城內並無失蹤的日兵,因為不僅守城部隊和保安警察查遍戶口,根本沒有什麼失蹤日兵,而且從時間計算,按平時習慣,那個時間也不會准許單身日兵進城。但日軍堅持要進城搜索,否則即要攻城;並限零時為期,如不開城即砲轟。此時我軍業已做好充分準備,並抗議日軍的無理要求。八日晨一時左右,日軍開始攻城,槍炮齊發,專署縣府大廳首當其衝,被砲彈轟塌。幸好工作人員事先撤至老百姓家中辦公,王冷斋本人也於談判決裂之後,駐到守軍指揮所旁邊,以便隨時交換情況。

 自從日軍首先開槍開砲後,宛平與北平直通電線即被日軍切斷,宛平無法與第廿九軍軍部和北平市長秦德純取得聯繫。在萬分焦急的情況下,我得知宛平城與豐台線路尚通,於是冒生命危險潛赴豐台,接通北平與宛平的聯繫。我在那裡隱藏了三晝夜,至十日晨,由於我軍八日在何基灃旅長親自指揮下,收復了平漢鐵路大橋和龍王廟,日軍畏我全線出擊,假惺惺提議談判解決,我才奉命離開豐台,返回北平參加談判。

9. 潛入豐台,聯繫平宛

 我是八日拂曉前到達豐台的。由於我經常同日本憲兵隊,日本警察署及日本駐軍校級軍官辦理外交,面孔熟,所以不便在外走動。到達豐台後,立即找電話總機,他們聽說我是為了傳遞盧溝橋戰況而來,立即保證隨叫隨通。有人說:“把這兩條線給他做專用線吧,以免走漏消息。”他們的熱情給我極大的鼓舞。我也向他們保證,不論在什麼情況下決不後退,願為抗日犧牲一切,甚至生命。承他們告訴我,豐台商會的人已逃走,房子電話都是現成的,可以利用。於是我就在豐台商會住下來,靠一把椅子守候在電話旁。

 我在豐台拿起電話打到宛平縣,公務員小劉接電話,我叫他守在電話旁不要離開,把戰況和專員向北平報告的事項及時告訴我,再由我轉告北平。他從此成了不怕死的義務接話員,晝夜守候在電話旁。專署,縣府是敵人砲轟的目標,七七之夜,敵人第一炮就打中專署大廳,牆倒屋塌,又繼續發生危險的可能。小劉對此毫不在乎,與總機話務員一樣,在他們的心靈深處都有一顆愛國抗日的紅心。

10. 永定河畔捷報傳

 1937年7月8日這天,我傳遞的電話主要是時斷時續的戰況。日軍的氣焰很囂張,在我們尚無作戰準備的情況下,偷偷摸摸的佔據了永定河沿岸的龍王廟和平漢鐵路橋。這就意味著我宛平城防守軍可能腹背受敵。因為日軍通過鐵路橋隨時可以踏上永定河西岸,迂迴至盧溝橋,堵住宛平守城部隊的退路;一面分兵進犯長辛店,良鄉,涿縣一帶是平川,無險可守,則大河以北危矣!北平將成為一座死城,我軍亦會陷入包圍。所以平漢鐵路橋和龍王廟在軍事上關係極大。但八日這一天日軍未向永定河西岸運動,主要是他們後續部隊尚未到達,少數日軍又怕被我消滅在和談的開闊地上。這就給我們極為有利的時機。我軍於八日黃昏時組成大刀突擊隊,在何基灃的親自指揮下,一舉奪回平漢鐵路橋和龍王廟,完全恢復了永定河東岸的態勢,減少了宛平縣城側後的威脅。當小劉告訴我這一喜訊後,我懸掛了整整一天的心才安定下來,馬上向北平電吿。據小劉說何旅長八日黎明就到了宛平,挑選突擊隊,並把第二一七團調到永定河西岸做預備隊,警備河防。入夜,第二一九團的突擊隊手持大刀短槍,在河西岸集結待命。城裡的人沒有聽見槍響,就聽說收復了平漢鐵路大橋和龍王廟,原來我突擊隊是用大刀砍退了日本鬼子,所以聽不到槍聲。倒是在宛平城上,為了掩護奪回鐵路橋,我軍的機槍齊鳴,轉移了日軍的注意力,收到很好的效果。照我的想法,我軍在奪取鐵路橋以後繼續追擊,直搗豐台日本軍營,一舉殲滅敵人,豈不更能大快人心!但秦德純說,正與日方交涉,希望事態不再繼續擴大。這與清末中法戰役,我明明打了勝仗,卻向法國割地賠款差不多。我們奪回了鐵路橋和龍王廟,消滅日本侵略軍將近一個中隊,明明是打了勝仗,卻說“事態不要擴大”,這豈不是顛倒是非?事實上,秦德純等一心只想局部解決,以保全苟安局面而已。

11. 敵人的緩兵之計

 我軍奪回龍王廟和鐵路橋以後,日軍確實擔心我軍全面出擊。九日拂曉前,我接到北平電話說:“松井特務機關長表示失蹤日兵業已歸隊,一場誤會希望和平解決。”但提出三個條件,其中兩條是第廿九軍部隊撤出宛平城到盧溝橋迤西,城防由保安隊(石友三部冀北保安隊)三百名接替(等於兩個連)。此項條件冀察當局業已接受,並稱尚無保安隊即可到達,等候換防後叫王冷斋和我到北平開會。秦德純在電話裡說:“如此解決是給日本人保留一點面子,找個台階下:對我們也無損大局。叫我通知王冷斋和吉星文團長,做好交接準備。我當即提醒秦說,八,九兩日豐台車站不斷有日軍到達,運輸很是緊張,不像停戰不打的樣子,而且來的日軍聽說都是關東軍。秦德純說:“日本軍部的命令可能還沒下達,我們先執行。”實際是我們片面執行了日方條件,而日本則利用我方軟弱可欺,為大規模侵略行動進行了充分準備。

 九日這一天,我傳達電話最多。因保安隊不能如時到達宛平,王冷斋不斷追問原因,北平也來電詢問保安隊已否到達接防?結果前後方均得不到準確消息。後經北平多次派聯絡參謀出西直門至盧溝橋方向偵察,方查明是日軍故意刁難,重重阻擋,不讓冀北保安隊開進縣城。從上午拖至下午,將近黃昏才有五十名保安隊進城,其餘又無消息。王冷斋叫我繼續查問原因。張樾亭說日軍不准攜帶重機關槍進城,為了把重機關槍送回冀北保安隊,所以抽調一部分兵力。至夜晚,真正進城接防的保安隊不足二百人,而且一天走短短三十里的路程,根本沒有想到需要行軍燒飯,中午飯是由北平營房用汽車送的,晚飯未曾準備。因此這二百人到達宛平雖已深夜,尚未吃飯。保安隊孫大隊長說因戰線太長,二百人無法接防。我電話請示如何處理,秦德純示意叫吉團長按原定計劃交接,不致影響防務。我如實傳達完畢。但王冷斋叫我急電秦市長,據偵察,日軍確實並未如約撤退,而且有調整部署,向前推進的姿態。秦德純說:“雙方還正在研究善後,果真他們背信毀約,明天正好在會上向日方提出質問。”叫我轉告吉團長加強城防守備任務。果然不出所料,半夜,正當保安隊吃飯之際,日軍突然攻城,幸第二一九團尚未撤離,把敵人打退。這說明敵人是想利用保安隊兵力單薄奪取宛平,因此白天玩了許多花招,如限制重機關槍進城,減少保安隊人數等,都是他們的陰謀詭計。

 十日晨,我化裝從豐台回到北平,王冷斋也和中島(七日夜仗打起來以後,王冷斋把他扣留在縣城)從盧溝橋回到北平。九點多鐘在秦德純家開會。日方出席人員僅僅是冀察政委會顧問櫻井等五人,沒有一個人能代表日本軍部,松井,今井等均未出席,一看便知日方對這個會是不重視的。

 會上,日方公然要求我方撤換有關軍政指揮官,還要我方向日方賠禮道歉。何基灃聽了勃然大怒,指斥櫻井:“這次盧溝橋事件完全是日本有預謀,有計劃的侵略行動,是日方集結軍隊向宛平首先開火,明明是侵略行為,應向我方賠禮道歉,並保證以後不再侵略,否則就消滅你們。”說罷就把小手槍往桌上一拍,櫻井再不敢開口。馮治安聽罷很得意。我接著補充說:“豐台車站最近兩天不斷有關東軍進出,如果願意和談,為什麼繼續把兵員裝備武器運至豐台?你們是否有和談誠意?”王冷斋也指出日方不守信義,多次反復,短短三天就出現許多不值得信賴的事例,質問日方是否有和談誠意。

 這個會是日方提議召開的,結果日方代表竟在會議休息時先後溜出大門,不知去向。何基灃旅長說:“對付他們只有像奪鐵路橋和龍王廟戰役那樣,狠狠的揍他們,叫他們知道厲害才行。談判必然是吃虧上當!“

 正當我們尋找日方談判代表時,盧溝橋方向槍聲又起。事實證明,日本人的”和談“只是緩兵之計,而我方則以和談為目的,所以最後弄得一塌糊塗。

12. 宛平放糧時驚險的一幕

 十日下午,我拜別臥病在床的老母,隨王冷斋經門頭溝繞道至長辛店。王因在宛平晝夜辛勞,加上在縣城被砲擊時受驚,神經過度緊張,患嚴重失眠癥。他在長辛店稍事停留,把專署,縣府人事安排後即返回北平,住進協和醫院治病。行前宛平城內仍有許多工作待理,如警察局看守所還有在押犯;第二科的田賦名冊以及各科室的檔案等還需管理;特別是軍事需要,人民生活,接待慰勞團體等事都很繁重,必須有人負責主持。當時我年富力強,願為抗戰盡力,王冷斋以專員身分命我暫代宛平縣長,全權處理一切戰時應急事宜。臨行,第四科科長堅決和我同行。他說:”決不能讓你一個人擔驚受怕,我給你助助膽也是好的。“我歡迎他一道上前線,因為能有一位本地人在一起是必要的。在共患難的時刻,我感覺張科長是一位忠厚的長者。

 我們到縣城第一件事是訪問不願撤離的居民和維持秩序的警察。發現居民生活困難,沒有經濟來源;由於城門禁閉,不少家庭無煤無柴;商業完全停頓,必須迅速解決居民的生活問題。我把這些情況呈報北平市府秘書長周履安,得到的答覆是調撥小米三千金,現金二千元,作為宛平縣城居民的賑糧賑款。賑糧很快經門頭溝長辛店送至宛平西門。我和張科長商議決定,立即發給居民。第二天下午在西門內發放賑糧,每人五斤小米。正當我和張科長及部分警察在西門內馬路旁稱糧放賑時,城外日軍突然開炮,六七發迫擊砲彈相繼落在發放賑糧的人群周圍,幸好均未爆炸,否則將無一倖免。吉星文團長在團部門前大喊:“趕快散開,隱蔽!”叫我和張科長到事先挖好的掩體內躲避。我們顧不得糧食口袋還在路旁,就一頭鑽進掩體。不想剛剛鑽進掩體,掩體就被砲彈擊中,土木結構蓋頂被震塌,泥土木料把我和張科長埋起來。幸虧警察冒著炮火把我們刨出來,否則將悶死在洞裡。事後,吉星文告訴我,敵人砲兵有曲射鏡,雖有城牆阻隔,但他們能夠看到城內領糧人群的活動。幸好砲彈未爆炸,不然傷亡是嚴重的。但為什麼六七發砲彈在我們跟前未炸,而後來的砲彈顆顆都炸?原因始終沒有搞清。

13. 慰勞團雲集盧溝橋

 我在宛平縣城曾接待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慰勞團體,有來自上海,廣州,天津,北平的各抗日團體和各大學學生自治會,他們帶來大量慰問信,紀念品,並給部隊抗日英雄照相留念。僅西瓜一項就堆積成山,可以想見全國人民對抗日官兵的關懷。何基灃對部隊一視同仁,除第一線第二一九團分到西瓜,慰問信和慰問紀念物品外,在第二線的第二一七團,第二一八團也基本人手一份。這對作戰部隊和縣城居民鼓舞很大,覺得盧溝橋戰事不是孤立的,不是局部的,而是得到全國人民的同情和支持,這裡與全國各地是息息相通的。全國人民的支持大大鼓舞了部隊士氣,振奮了民心。

 在盧溝橋抗戰過程中,多次到戰地採訪的有天津《大公報》,記者范長江,王文彬,上海《新聞報》記者陸詒,耿堅白,北平《實報》記者童某某,《北京晚報》記者松亞農等。薩空了從上海打來慰問電,寄來慰問款。記者們到達宛平前線,除了登上城牆觀察日軍陣地外,還從西門出城繞到東門的東南角,觀察日軍的活動情況。因陸詒戴的是大沿涼帽,目標過大,被日軍發現,一陣急促的機槍掃射,打得東南角城牆彈痕累累。經我城上守軍以重機槍還擊,我們才沿城牆邊匍匐行進,返回西門,幸無一人傷亡。

 每次有大型慰勞團來或有記者到戰地採訪,何基灃旅長如在前線,總是親自接待,表示歡迎,並介紹戰況,使慰勞團和記者滿意而去。

14. 揮淚告別盧溝橋

 我在盧溝橋與第廿九軍抗日官兵相處將近三週。在撤退前三天,吉星文要我徵集至少三套的騾馬車三十輛。我從宛平南鄉的龐各莊,良鄉等平原地區徵到三十多輛,在長辛店集中待命。原定七月三十日晨向部隊點交,不料宛平守城部隊竟於廿九日夜從盧溝橋悄悄撤退至保定。第二天清晨當我起來得知宛平已無守軍,又看到南苑,落垡,黃村等地第廿九軍紛紛向保定轉進,才急令所有大車立即各回原來縣區,可是為時已晚。大約上午九時許大車行至長辛店西公主墳一帶,被日軍四架重型轟炸機轟炸和低空掃射,損失慘重。我和縣府科員劉儒卿躲在梨樹林中,幸免於難。由於騾馬被敵機的低空飛行所驚,無法控制,因此目標完全暴露。騾馬拖著大車跑下公路,互相衝撞,陷於農田之中,車把式都去躲避敵機,三十多輛馬車一百多匹牲口全部損失。

 當日軍飛機在公主墳轟炸時,我和劉儒卿各牽一匹馬在手,在刺耳的炸彈的呼嘯聲中,兩馬安穩不動,堪稱幸運。

 後來弄清楚了情況,才知道昨夜南苑被日軍突然襲擊,佟麟閣副軍長,趙登禹師長等壯烈犧牲,南苑步行失守。宋哲元和平津軍政人員均已於廿九日夜間繞道門頭溝到達保定。這就是說局勢突變,第廿九軍已放棄了冀察軍政中心的北平了。我和劉原來還想去北平取出賑款二千元,發給城內居民,現在也只好作罷。我眼望北平方向,遙祝老母健康長壽,調轉馬頭回到縣府,取出專署關防,縣府銅印等,與城區居民和長辛店鎮居民揮淚告別。相處七個月,不勝依依惜別。過了良鄉,就大雨滂沱,公路積水盈尺,分不清河流與水塘,多次人馬掉入河中,幸虧劉儒卿經驗豐富,救我出險,我深為感激。從盧溝橋至保定,走了三天三夜到達保定後,即至河北省府交還關防,印信。得知王冷斋在保定住得勝店,宋哲元住曹家花園。我們找到王冷斋,向他匯報宛平臨行情況,他對我們倍加安慰,並問我們想幹什麼工作。劉儒卿對第廿九軍拋棄我們悄悄撤退非常氣憤,我也提到各縣區的大車在公主墳損失慘重,如果吉星文頭天把消息告訴我們,群眾不致遭受這樣的損失。劉儒卿表示堅決不幹了,願回山東原籍。王冷斋發給他二百元路費,休息兩天,即回周村老家。縣府公務員小劉也在保定,他堅持要回宛平看看,我拖他把兩匹馬帶回去交給劉大爺。王冷斋介紹我到第廿九軍宣傳處任中校處員,宣傳處處長是高樹勳的親戚,因舊習太重,我感覺受拘束,不到一個月又隨王冷斋到濟南,開封,西安組建第一集團軍辦事處。在濟南因病住在齊魯醫院,我親眼看到石友三在醫院幹出有失身份的事,我不等病癒就出院了。

 如果不是遇到了轉移部隊告訴我們第廿九軍撤退的實情,我和劉儒卿去北平等於自投虎口。因此劉曾怪我把生命當兒戲。我對此無言答對,因為整個北平周圍的戰鬥打得糊裡糊塗,令人費解。但七七事變的教訓則永遠值得記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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