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滬抗戰-30】第五十一師羅店防禦戰（邱維達 時任第十五集團軍第七十四軍第五十一師第三零六團團長）

八一三淞滬抗戰時，陸軍第七十四軍第五十一師正集中在陝西南郊，洋縣，西鄉地區整理補充訓練，上級指定為第一期參戰部隊。

1. 受令開進

 第五十一師在積極備戰過程中，隨時預備整裝待發。在待命期間，師司令部工作也密切注視上海及其他方面敵我動態。

 正值淞滬戰爭戰線擴大，戰線愈趨緊張之際，陸軍第五十一師於1937年8月20日，接到軍委會命令：第五十一師迅速集結寶雞火車站，使用列車緊急輸送，經西安，洛陽，徐州，到達浦口過江轉京滬鐵路，到達安亭下車，再接受新任務。

 部隊從陝南開赴上海過程中，也出現一些意外事件。當我部隊整裝待發時，忽然接到南鄭天主教堂請本師營長以上軍官赴宴，表示歡送之意。奇怪的是本師駐紮南鄭，與天主教堂從未有接觸，部隊亦無信奉天主教的，但請帖已到，為禮貌亦不能不理。到時我們被請軍官都已赴約，該教堂神父，，主事們都到大門迎接，禮貌周到。宴席是用法國大菜款待，場面華麗。經交談我們才知道該教堂是義大利派來的神父。在用餐時，神父們還祈禱祝願華軍勝利歸來，表示很擁護華軍戰勝敵人似的。宴會完畢後，神父們請師團長到另外一個小休息室飲茶，在談話中暴露一絲蛛絲馬跡。神父們拿出一副墨索里尼同德國希特勒合影的照片給我們看，並大吹特吹這兩位領袖偉大胸懷，偉大抱負等等。事後我們回到部隊，就有人向我提出：德，意，日是結為軸心國家，現在我們是去打日本，為什麼它還歡送我們上前線？值得注意！這是一件意外。第二個意外是：部隊徒步行軍抵達寶雞車站（當時隴海路西端只修到寶雞），再登列車，但在每一列車在開行過程中，都發現列車上空有日本飛機追蹤偵察。第三個意外事件：列車經過浦口渡江到下關時，又遭到敵機轟炸，列車是乘輪渡過江，好在夜間燈火管制，目標不明顯，炸彈均落在江中，我無損傷。再後一個意外：當本師所乘之列車經過蘇州火車站時，補給站在這裡換發新兵器，新裝備，為辦理交接事宜，每列車最少要停留兩小時，也遭到敵機轟炸，略有傷亡，連蘇州車站房屋均被毀掉。

 結合以上四點意外情況，聯繫起來考慮這個問題，我們懷疑內部有敵方間諜，問題在南鄭以及陝南地區，我們提出陝南外國教堂很多，人員複雜，呈請上級通過各種渠道偵察。又經過一年半的時間，部隊接到上級通報，漢中天主教堂，是一個潛伏國際間諜組織，查出武器槍枝文件以及通信工具人證物證俱在。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軍事保密，何等重要。

2. 參戰經過

 1937年8月24日晚，第五十一師各旅團，經過三晝夜緊急列車輸送，沿途排除敵機干擾，轟炸障礙，全部按計劃抵達安亭車站。人無休息，就接到淞滬戰區指揮部的命令：八月廿二日晚，敵第三師團，第十一師及第八師團之第四旅團，第一師之第一旅團，在川沙口，獅子林，寶山縣同時登陸，部隊展開後，目標分向寶山，羅店，瀏河之線南犯，重點似向羅店通往嘉定公路兩側地區進行攻擊，企圖威脅戰區左翼之側背。我陳誠部第十一師從廿四日起，對進犯羅店之敵實行反擊，尚在激戰中。第五十一師的任務是立即出發，星夜已急行軍前進，到達嘉定縣以後，向羅店我第十一師作戰部隊切取聯繫，增援該方面作戰，穩定該地區戰局。

 師長王耀武接到上級作戰命令後，即召集本師旅團長在安亭臨時指揮所召開軍事會議，授予各旅團任務。經判斷從川沙登陸之敵軍，總兵力約有三個師團，同時敵利用艦上砲火做掩護，兵力火力均為優勢。我參加羅店反擊兵力只有一個師，要保守羅店陣地，似難固守。決定以邱維達，程智兩個團的兵力，展開為第一線，支援羅店方面作戰。部隊前進時分兩步走，用急行軍搜索前進。到達嘉定縣稍事整頓，聯繫友軍，第二步加入作戰。

 我根據師行動方針，命令部隊用膳完畢，先派一個搜索隊循安亭——嘉定——施相公廟——羅店道搜索前進。我隨團先頭行進，便於掌握情況。經過三個半小時的急行軍，部隊已安全到達嘉定縣，此時尚未天明，我進入縣城想了解一些情況，結果大失所望，全城空無一人，燈火全無，家家戶戶緊閉門窗，群眾都已逃避一空，呈現一派戰時緊張氣氛。我又登上城牆觀察一下，覺得城牆尚堅固，可以臨時用作野戰工事，此時已經到廿五日拂曉，我命令派一個營利用城垣向羅店方向戒備，其餘部隊休息兩小時，恢復疲勞，以利爾後作戰。立即派少校團副劉振武向羅店方面聯繫友軍，查明情況迅即回報。又經過兩小時，劉團副有報告送回給我說：“我沿公路到達施相公廟，即遇上我第十一師一個營長，他講（1）第十一師昨日反擊羅店之敵沒有成功，部隊傷亡很重，師主力退守施相公廟東西之線，現正加強防禦工事。（2）羅店已被敵軍佔領，仍欲向南進攻。（3）希望火速增援。“

 我根據劉團副的報告，前方需要部隊急速增援，如何增援？我考慮，天明以後，敵機活動頻繁，同時川沙口敵艦遠射程砲火已能打到嘉定，有的友軍在增援中就被打亂，損傷甚重。因此決定：各營從嘉定開赴前線增援，接替第十一師一部分防地時，利用公路兩側排水溝隱蔽前進，官兵一律偽裝，不使敵軍發現。一律限黃昏以前接替完畢。

 廿五日十二時，我已到達施相公廟東南側顧宅設立指揮所。並到第一線指揮各營增援第一線，陸續進入陣地。午後四時，各營報告都說按計劃進入陣地，都很順利。此時我才噓了口氣，我認為部隊只要第一步站穩腳跟，以後就有辦法。

 我團接替施相公廟陣地後，考慮如欲對當面羅店之敵立於不敗之地，必先吸收上海參戰友軍一些經驗教訓。我採取如下措施：

（1）鞏固陣地：部隊有旺盛士氣和敵愾同仇熱忱，也決不可以硬拼，上海參戰部隊傷亡大，一是由於地形平坦，二是與敵硬拼。要維持部隊能做長期作戰準備，必先構築好陣地，規定從團指揮所直達第一線，均須構成有掩體的塹壕。交通壕防禦體系，限三天完成作業。

（2）縱深配備，疏散配置：友軍的教訓，敵人海軍砲與飛機投彈，往往造成我軍一個班一個排的損失。故在兵力佈置時，採用縱深疏散配置。

（3）防空，偽裝：在公路兩側陣地，是敵機頻繁轟炸目標，必須使用高射機槍構成對空火網，以制止敵機低空干擾。陣地和部隊必須偽裝。

 八月廿九日，我方陣地佈置就緒，為欲試探當面羅店之敵的虛實情況，我組織一次夜間強襲行動。使用預備隊加強兩個連的兵力，由第三營營長胡豪指揮，乘深夜靜肅前進，使敵不防之際，一鼓作氣衝入羅店南側陣地，打開一個約二百公尺缺口，對敵陣地內施行猛烈攻擊，以各種火力射擊，並用刺刀衝殺，敵在睡眠中猝不及防，拿起武器亂射，慌作一團，我因目的已達，待敵以預備隊來反擊我突擊隊時，我以機動且戰且退，把追擊我突擊隊之敵，引誘到我陣地前二百公尺地帶，我發出紅色訊號，整個陣地守兵發出最威猛最熾盛火力，殲滅暴露在我陣地前之敵。激戰兩小時之後，敵軍無法立足，也無法前進，正在進退維谷之際，我命令所有輕重兵器，將暴露在我陣地前之敵，給以殲滅殺傷。戰鬥到天明，陣前槍砲聲已呈現稀疏狀態，敵人被我擊潰。我到前沿用望遠鏡觀望，發現陣地前沿擊斃敵人甚多，死傷累累。我命令各營連派出小分隊清理戰場，收拾武器，掩埋屍首。

 我團採用夜間突擊敵人，初戰有所收穫，士氣大振，把以往之怯敵心理一掃而光。從此經上級傳令表揚以後，上海友鄰部隊也紛紛派軍官前來觀摩吸取經驗，我對他們介紹經驗說，我們是本著下面兩句名言去做的：“先求穩當，次求變化。”沒有構築鞏固陣地之前，無把握盲動出擊，是毫無把握的。

 從九月一日起，日軍後續部隊陸續向上海戰區增援。參加上海作戰友軍，每個部隊都感受壓力大，傷亡嚴重，後備兵員接濟不上。有的部隊，一師的兵力上戰場，到換班時只剩下一個團的兵力，有的一團只能編成一個連，其損傷之大由此可見。上海戰場形勢，自羅店，吳淞，寶山相繼失陷以後，淞滬戰場形勢，我軍與敵軍相持在北站——江灣——廟行——蔣王廟——施相公廟——雙草墩地帶。

 淞滬戰區作戰到九月中旬，根據上級敵情通報所示，已到達上海戰區之敵軍，計有第一師團，第三師團，第十一師團，第六師團，第八師團，第十六師團，共六個師團，估計總兵力在十萬以上，火砲三百餘門，坦克二百餘輛。敵軍並在鴨窩沙高爾夫球場，泗洲島地域構築空軍著陸場，各種作戰飛機已經增到三百餘架。說明日本發動對上海進犯，絕非短暫挑釁目的，是配合東北，華北整個侵略我國意圖相聯繫的。因此，我參加作戰部隊，應有充分思想準備。

 從九月中旬起，我施相公廟正面之敵又開始活躍。敵人多次進行試探性進攻，發現我方陣地堅固，一計不成，又想集中陸海空火力摧毀我防禦陣地之後，再使用部隊進行強攻，其目的企圖是從羅嘉公路兩側突破我陣地，佔領嘉定，以迂迴包圍我左翼部隊，威脅上海戰局。我察覺敵之陰謀後，必須加固現有陣地，與敵決戰到底。九月三十日，當面之敵發動較大攻勢，使用第八師團主力配合台灣派遣軍一個聯隊，先以各種火砲，飛機轟炸，一波又一波不停地進行數小時之久。黃昏以後展開強大步兵進行攻擊，其主要突擊方向，仍在公路兩側。此時，我令前線部隊對遠距離之敵，不必消耗彈藥，沈著等待敵人接近，當敵步兵出現在我步砲兵有效射程內，我發出訊號，命令射擊，整個陣地前沿形成一道火海，將敵軍吞食在火海之中，一直戰到天明，戰鬥告一段落。此役我犧牲營長劉振武，連排長四人，戰士三十餘人。

 九月三十日，友軍第七十七師防守之萬橋，嚴宅被敵突破，此日拂曉，敵突破我陸橋，劉家行陣地，經我第五十七師派隊逆襲，一度奪回陸橋，陣地未及鞏固，敵增援部隊反攻，我軍向藴藻浜南岸陳橋，廣福，施相公廟，瀏河之線轉移。

 我軍轉移至新陣地後，敵繼續增兵，其番號有第一零二，一零六，一零七，一一四，一一六五個師團的兵力，另有台灣派遣軍一個師團，以上新增援的部隊均已到達上海戰場，據估計敵軍總兵力已達到二十萬人以上。

 十月七日，敵軍第三，第九師團向藴藻浜北岸我第八師正面之黑大，黃定，以及胡宗南部防守之西亦房開始強渡，激戰數日，互有傷亡。戰至十月十一日，該方面之敵又繼續猛攻，並集中火力企圖突破我大場陣地，與我軍爭奪甚為激烈。此時，上級指揮部決定，為恢復藴藻浜南岸陣地，命令新增援之韋雲松軍，由黃港，北侯宅，談家頭附近，向藴藻浜南岸之敵反攻，以葉肇軍由趙家宅向東攻擊，以第九十八師由慶福南側地區向孫家頭，張宅之線攻擊。並命令原守備之各軍師助攻，以策應主攻友軍。十九日晚，各部開始攻擊，恰遇當面之敵軍也同時向我進行攻擊，形成一場大血戰。敵我損失重大。廿三日夜，我進攻之部隊退至顧宅，大場走馬塘，新涇橋，唐家橋地區。但閘北至廟行方向，及陳行以北各陣地仍無變動。當我軍在陣地轉移時，敵猛攻大場。廿五日，大場陣地大部分被敵砲火摧毀，將我陣地突破。我軍因側背受到威脅，於廿六日向蘇州河南岸江橋鎮，小南翔之線撤退。

3. 掩護上海總撤退

 十月三十日，上海戰局有所變化。當面之敵又在周家宅，姚家宅兩處強渡蘇州河，佔住數要點，我軍反攻未奏效。十一月五日到七日，敵後續部隊增援，為達到迂迴包圍我淞滬作戰部隊之目的，使用日軍第六，第十八兩個師團，由杭州灣北岸之全公亭，金山嘴登陸。當浦東，楓涇我軍奉令夾擊登陸之敵，又因聯絡中斷，行動遲緩，未能達到阻擊目的，使登陸之敵繼續向松江方面進迫，松江岌岌可危。此時我淞滬戰線側背受到嚴重威脅，統帥部決定上海戰區全線撤退。

 十一月八日下午八時，師長王耀武命令，第三零六團團長邱維達率領該團為總掩護隊，掩護部隊安全撤離。我迅速集中全團以急行軍向青浦，松江方向前進，阻擊杭州灣登陸之敵前進，以掩護部隊安全撤退，部隊通過京滬鐵路時，即遭敵機轟炸。此時我不顧一切干擾，冒轟炸繼續前進。九日晨，部隊到達青浦以西朱家角鎮。此時，得知松江已於白日午為敵佔領。我決心以朱家角為據點，一面令部隊佔領掩護陣地，構築工事，阻擊松江方面前進之敵。在敵強我弱之形勢下，我只能採取機動防禦，以達到掩護部隊撤退目的。

 九日，尚未發生戰鬥，十日，從松江向我前進之敵已接近朱家角我掩護陣地，一經接觸，敵發現我兵力單薄，即展開強大兵力向我包圍，我以且戰且退方式，達到遲滯敵人目的。

 十日晚，我團轉移到青浦縣，此處有城牆可以利用，我團第二營營長尹遠之拼力抵抗敵人，不幸陣亡。此時我下令向昆山撤退，行抵距白鶴港尚有五公里時，發現白鶴港已有日軍。而且發現通往昆山的公路均有敵軍，無法通行。在此無路可退之時，發現一位軍人剛從上海逃跑出來，通過詢問，他是友軍羅卓英總部的秘書，系上海人，對附近地區均很熟悉。據他說，日軍已超越我一日行程，我若要向昆山方向前進，事實上已不可能。他建議我團不如暫留在此地打游擊，我可以協助你們。我考慮，我們是國家野戰部隊，我還負有掩護任務，不能自作主張改變任務。我說你要幫助我的話，請你打聽一下，盡可能繞小路向昆山方向轉移，於是找來兩位本地農民，幫我帶路走鄉村小道，經過兩夜繞小徑，有時涉水前進，終於在昆山附近找到師主力部隊，我的第一期掩護任務完成使命，以後向南京撤退，第二期掩護任務，交由張靈甫團擔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