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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埔文集-190】滇西廿集團軍——騰衝反攻作戰之回憶 (黃埔十四期一總隊 步科 楊納福)

戰前概況及作戰部署

民國三十一年五月,日軍擊潰中英美聯軍,攻佔緬甸,並以其精銳之第五十六師團(當時師團長為松山祐三中將)進佔騰衝,龍陵,有威脅保山,西窺昆明之企圖。國軍以第三十六師,預備第二師及第八十八師佈防於怒江東岸,與日軍隔江對峙。

民國三十三年,國軍為打開中印緬國際通道,編成遠征軍總部,下轄第十一及第二十兩個集團軍,每個集團軍下轄二至三個軍不等,沿怒江東岸發起反攻,在印緬境內之遠征軍下轄新一及新六軍,歸美軍將領史迪威中將指揮,由印緬發起反攻,期裡應外合一舉擊滅當面日軍,打通滇緬路及雷諾公路(參閱遠征軍滇西反攻作戰部署要圖)。

民國三十三年五月,在雲南之國軍遠征軍,其作戰部署概略如次:

第二十集團軍(下轄第五十三軍及五十四軍)在右,由猛瀨渡(在瀘水南)及雙虹橋(大塘子東)分別渡過怒江,由南(北)齋公房越過高黎貢山,然後向左旋回,攻佔騰衝,擊滅當面之敵,進出八莫中緬邊境,與印緬之遠征軍會師。

第十一集團軍(下轄第二軍,第六軍及第七十一軍及二百師)在左,由惠通橋及惠仁橋渡過怒江,攻佔松山及龍陵,擊滅當面之敵,進出中緬邊境之畹町,與印緬之遠征軍會師。

第二十集團軍渡怒江之時地,正與歷史上諸葛亮之「五月渡瀘,深入不毛」,前後印證。怒江上游水流湍急,河壁陡峭,瘴氣充塞,疫病橫行,外地人來此常有水土不服之感。五至九月正值雨季,互十數日不見陽光,當地土人均感居之不易,何況外來之士兵乎?本人當時服務於第二十集團軍總部任作戰參謀,奉派擔任第一線連絡參謀,隨第五十四軍第三十六師之一個步兵團由雙虹橋渡江,雙虹橋一狹窄之徒步橋,且為日軍破壞,僅留石墩橋腳浮出水面,部隊只有依賴橡皮艇及竹筏漕渡。幸日軍無足夠兵力沿河岸直接配備,而採行間接配備,故國軍渡河尚稱順利。

騰衝城之攻防戰

當城郊之敵據點一一被攻克後,即以原先策訂之攻城計畫展開部署。第一九八師擔任城西北方之攻擊,主力指向城西北角之拐角樓。第三十六師及預備第二師擔任城南之攻擊。第一一六師及第一三零師任城東方之攻擊。於八月底,各師完成一切攻城準備。各師的七五山砲營由集團軍統一指揮,分配城內之目標區,行同時全面的集火轟擊。值得一提的是,此時雖有五個師的番號擔任攻城戰,但各師的兵力因連月來激烈作戰,傷亡及病患過半,實際兵力僅有二分之一。不過日軍已成甕中之鱉,外援完全斷絕,僅靠由緬甸派來之飛機在零式戰鬥機掩護之下,對城內行空投再補給。我軍城內的東北及西北郊各有一個空投場,每天均有從保山起飛的C-46與C-47來進行空投再補給,並由美飛虎隊的P-38及P-40戰鬥機在上空輪番掩護或進行對城內之轟炸,有一天我在城南來鳳山親睹一幕空戰奇景。

當天早上,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我方有兩架運輸機在城東北郊外正進行空投。此時日軍有四架零式戰鬥機飛臨上空,對我運輸機追擊,我運輸機沿山谷行超低空飛行躲避,巧在高空有我P-40戰鬥機在巡邏掩護,發現日戰鬥機對我運輸機攻擊,立即俯衝向下,咬住日戰鬥機的尾巴,進行無情的掃射。因為P-40較日軍零式戰鬥機速度快,不數分鐘,四架日軍戰機全部被我空軍戰機擊落,並生俘日軍飛行員兩名。從此,再未發現日軍飛機的蹤影。

八月上旬,我空軍及砲兵對城內頑抗敵人行三晝夜的連番轟擊,空軍並在城南集中以五百磅炸彈炸出了兩個城牆缺口。我工兵隊並以炸藥爆破擴大之。我攻城的步兵遂一鼓作氣,蜂擁而至,企圖由這些缺口攻入城內。但日軍早已用自動武器封鎖之,我官兵傷亡慘重,無功而退。其他各軍師的攻城部隊,雖利用夜暗接近城畿,以竹製雲梯攀附城牆,並一波一波的企圖上城牆,但均為日軍以集束手榴彈及自動武器擊退。有的部隊很難接近至城牆,因城外多半是開闊的水稻田,只要風吹草動,日軍立刻就會發現,集中火力及手榴彈摧毀我軍於城牆腳下,以拐角樓為例:

在攻城的一天,第一九八師第五九三團編選一敢死隊,企圖利用深夜沿稻田田埂的深凹流水線,攜帶雲梯,接近城牆,行奇襲攀登。但在潛行時被日軍發現,以標定的自動火網,由城牆腳下的槍眼進行連發射擊。結果我三十餘名敢死隊員喪失在一條線上,如一串糖葫蘆似的悲慘死去。他們的屍體要等到攻克城牆後才搬運下來。

攻城之戰如此膠著數日均無進展,於是只有回過頭來藉助空軍及砲兵炸射轟擊,日夜連番實施,企圖消耗其糧彈,切斷其水源,瓦解其士氣。乘其疲憊時再興攻擊。日軍對糧彈力求節省,糧食定量配給,彈藥決不虛發,目標不到五十公尺內不隨意開槍,水源因為利用城內數口井,仍能勉強予以供應,城內瓦礫遍地,樹木只剩殘枝敗幹,但日軍仍堅守如昔,我軍仍未能越雷池一步。

經過全般考慮,總司令決心仍以由南邊城牆攻入為主。一方面有來鳳山地形瞰制之利,再方面有飛機炸開之缺口可供利用。於是要求空軍及砲兵集中火力對南城牆再炸開幾個缺口。

在空軍的不斷炸射下,城牆果然炸開了幾個缺口,然後工兵爆破隊在彈幕掩護下,終於站穩了腳跟,形成了幾個橋頭堡。入夜後,更形擴大,佔領數段城牆,開創了攻入城內的契機。預二師及第三十六師由南城牆攻入城內後,開放了南城門,部隊湧入更多,分別向兩側席捲,形成了逐屋戰鬥。此時守城之日軍由於連日來遭我空軍之轟炸及砲兵日夜之轟擊,傷亡慘重,兵力銳減。於是不得不縮小防守圈,堅守城內之核心地區(亦即日軍平時經營之所謂軍事區,是不准平民進出的)及城北,城東與城西大半段城牆,負隅頑抗,行寸土必爭之巷戰。我城東之第一一六師與第一三零師,城西之第一九八師,此時亦各攻佔了一段城牆,攻入城內,進行巷戰。集團軍總部為避免城內巷戰之混亂,對各師嚴格劃分戰鬥地境線。

就當時在城內進行巷戰及日軍突圍分別述說如下:

進行巷戰

日軍在此外無援兵,內無重武器掩護之困井下,為什麼還如此頑抗呢?事後得知,一方面由日軍在緬甸之高級指揮官以無線電命令他們堅守,以待龍陵戰局結束後,可獲得援軍來救;一方面為了表現他們的武士道精神與皇軍的大和魂,誓言決不投降,奮戰到底。

日軍的巷戰技術與戰鬥精神的確令吾人欽佩。當我軍重劃戰鬥地境線,分配目標,再與攻擊時,日軍利用其巧妙構築的巷戰工事與準確射擊技術,往往在一條大街或巷道阻止我軍之進攻達三,五日之久,並予我軍以重大傷亡。舉例來說,他們的自動火器掩體常構築在住宅的中門口樓下或院牆與房屋的拐角處,槍眼呈八字形,外狹內寬,並以側射,斜射對寬的街道,巷道與十字路口構成交叉火網。當我士兵攻越街道時,若為群體,他們就以連續的急襲火力,射殺於街道中間;若為個體,他們即以單發射擊射殺於街道。有時,他們並以詭計引誘我士兵進入他們的射線內,例如故意留置手錶,手槍,軍毯或一雙皮鞋於能看見的地方或拐角處,利用我士兵濃厚的發洋財心理,於撿拾時就予以射殺。而士兵被射陣亡時還不知槍彈來自何處。這些事件,屢見不鮮。再者,我們軍官常利用竹製扶梯,攀附牆壁來觀察,由於不小心,常將扶梯上端露出牆頭形成顯明目標。而日軍早已將步槍瞄準好,待我軍官一露頭,他就一槍射殺,在全城攻克的前數日,我預二師第五團李團長就是這樣遭射擊陣亡,真是冤哉!

至於他們為何將掩體都構築在大門樓底,據俘虜說,因為我們的砲火及空軍轟炸實在太厲害,這樣若是被炸中,瓦礫碎片可以增加其掩體厚度,更安全。

巷戰就是這樣一條街一弄巷的逐屋戰鬥,遇到一個較堅強的建築物據點,往往費時四,五日才能攻克,我官兵傷亡很大,打得實在有點寒心。此時每連的官兵,多則三,四十人,少者一,二十人,伙夫傳令都上了陣。上級一再要求迅速將全城攻克,以便轉移部分兵力至龍陵方面,因為該方已形成拉鋸戰,打得如火如荼,需要援兵,但就是前進不了,進展實在遲緩。從初開始攻城,一直到全城克復,共費時四十五天,可見日軍頑抗戰鬥是如何的堅強。

巷戰進行中,日軍的聯隊長藏重康美大佐被我軍砲火擊斃,由其首席作戰參謀官太田大尉代理,本來應由其聯隊中之高階重隈少佐代理。但因為他是經理少佐,禮讓給太田指揮,可見日軍重視實戰之精神。

2. 日軍突圍

民國三十三年九月十二日,由於我軍月餘來的圍城巷戰,逐漸縮小包圍圈,日軍已瀕臨崩潰邊緣。據捕獲的一名俘虜說,日軍將利用城東北角的一個地下坑道,於九月十四日拂曉前突圍,向飛高山地區逃逸,然後逃往緬甸。總部得知此情報,但因各師均在城內繼續巷戰,無兵力可資派遣圍堵。此時本人連絡參謀職責已解除,總司令霍揆彰將軍突於十二日夜晚召見,撥派特務營步兵一連,機槍一排(三挺馬克沁機槍)歸我指揮,連夜進至城東北約三公里的董庫防守截堵突圍之敵。我受命後,真是我立功的好機會。恐懼的是我並非特務營長,這一連兵雖然在兩年前我帶過,當過連長,但是現在已時過境遷,人事皆非,除連長外我都不熟識。但是身為軍人只有服從命令,全力以赴。連夜率領部隊至董庫佈防,董庫為進入飛高山的要道之一,前面是一望無際的稻田。此時稻苗長成結穗,深及膝蓋,如曲身躍進或匍匐前進,均可構成良好的隱蔽。後面是飛高山,標高約五,六百公尺,茂林密佈。我率領該步兵連史連長及機槍排長偵察附近地形後,即將機槍兩挺配置在董庫角側的一個突出高地,對準通往城內的大道,構成交叉火網。步兵連則以兩個排沿山腳稜線與稻田交界處一線配置,歸史連長指揮監視並拒止突圍之敵。我率另一步兵排位置於入山口為預備隊。各官兵限在拂曉前完成跪射散兵坑。並規定非看到敵人在一百公尺內不准射擊。部署完畢後,天已快亮時,此時,忽聞在南側兩千公尺外董村附近有零星的槍聲。我派一位排副率兵一員向該方面連絡。約兩小時後,他返來報告說,該方面是第五十三軍的第一一六師的一個營在那裏佈防,並在拂曉前發現一個日軍軍曹(上士)率領十多個日軍營妓向他們突圍投降,全部被捕。天大亮後,我命預備隊排之排副再前往董村,要求第一一六師那個營的營長,將日本軍曹及營妓的首領帶來我處詢問,他一口答應。中午時分,我親自詢問軍曹及營妓頭,營妓頭是一個東北姑娘,約二十五歲左右,由詢問中得知,日軍內部分為兩派,一派是太田大尉為首,主張死守抵抗到底,最後切腹自殺以謝皇恩;一派以重隈經理少佐為首,主張突圍,向緬甸逃亡求生。並決定欺負自殺及突圍前將所有傷患槍殺,另一百多名營妓(都是由朝鮮,東北強迫徵集而來)亦予以槍殺。她與軍曹很好,軍曹得知消息即告訴她,遂決定先一日夜間率她這一小隊由一個坑道口逃出投誠活命。所謂營妓隊即他們所稱的慰安隊,隨軍解決官兵的性慾問題。據她告訴我說,即使在巷戰最激烈的情況下,日軍還是要換班輪流來解決性慾問題,以紓解他們的緊張情緒,提高士氣。

九月十四日拂曉,在細雨濛濛中,果然聽到我陣地前方稻田中,有“唰唰”的人群走動聲,由於稻禾的遮蔽,很難看到人影,待接近百餘公尺,被第一線步兵發現,衝鋒槍響起,於是全線一齊射擊。但日軍很快的臥倒在稻田中,他們一動也不動,我們的步兵亦不敢向前進攻,僵持了約一小時,我帶我的傳令兵王浩東到第一線督戰,他因為姿勢太高,一槍就被日軍擊中倒地,我拿下他攜帶的衝鋒槍親冒鋒鏑,並大喊「衝鋒前進!」這時一個班長名叫賴和禮的至為勇敢,他率先衝過田埂,一梭衝鋒槍子彈對準日軍隱伏地區,全線士兵跟著衝上去,打得日軍雞飛狗跳,但他們仍有百餘人利用不良視線,很快的由我陣地的側翼衝入山區,我立即以電話報告總司令,總司令立即派預二師的一個團進入飛高山追擊日軍。經過四,五天才把日軍殲滅或俘虜,事後清掃戰場,我率的這連共擊斃日軍十餘人,俘虜兩名,並虜獲槍十餘支。總司令聞訊,至為嘉勉。戰事吿一段落後,我因此戰功獲頒陸海空軍甲種獎章一枚並調升為集團軍偵察隊隊長,率五個偵組,每組配無線電台一部,準備向八莫緬甸邊區進出,執行偵察任務。騰衝城完全光復後,我隨總司令至城內巡視,看到城裏一片殘垣斷壁,禿枝黃葉,不勝淒涼。日軍並留有六百多具屍體,排列很整齊,其中包括近百具營妓的屍體。據俘虜告知,這些死屍都是在突圍的前一夜遭日軍集體屠殺或自殺,其他各處散置的屍體亦有五,六百具,總共千餘具。這是我參加抗戰以來首見如此多屍體,總算紓解我長久以來心中深處仇恨與苦悶,亦證明突圍的營妓所高職的情報至為正確。

在俘獲的日軍文件中,有篇會議紀錄,其中記載日軍聯隊長藏重康美大佐的一段講話:「戰陣的受傷者,乃注意力之不足也;戰陣的陣亡者,乃精神力的不足也......凡我大皇軍戰士,應該發揮精良戰技與武士道精神,奮戰到底,終會有援軍到來解圍,獲得最後勝利......」。由此文件可知日軍的精神教育能戰不屈,傷亡甚少,絕非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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