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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埔文集-10】校園逸話 (酈開元 黃埔十七期)

  1938年,日寇將陷廣州前夕,第四分校已先期撤離黃埔島原址。初遷廣西南寧,複至宜山,最後遷至黔南重鎮貴州獨山縣。1939年,日寇偷襲海防,登陸成功,長驅直入陷南寧,深入到賓陽以北。四分校全體師生立即奉命編成一個軍的序列,在邑江以西構築陣地,嚴陣以待。廣西為李宗仁,白崇禧多年經營之發祥地,守軍一觸即潰,中樞震驚。

  幸當時駐黃沙河(湘桂交界處)之杜聿明(黃埔一期)之第5軍星夜馳援,挫敵兇焰,並直撲昆侖關(今之友誼關)切斷敵之後援。第5軍為當時中國軍隊唯一的一支機械化勁旅,尤以所屬第200師英勇善戰。在當時尚是副師長的戴安瀾將軍(黃埔三期)的率領下頑強拼搏,終於將日軍少將旅團長中村正雄擊斃。昔年在台兒莊未被李宗仁將軍殲滅的,自詡為日本“鋼軍”的部隊終於被殲滅在昆侖關下。戰役結束後,蔣介石親自主持著名的柳州軍事會議。除第5軍受到特殊嘉獎外,38集團軍總司令徐庭瑤,36集團軍總司令葉肇均受到撤職查辦的處分。兼西南行營主任,桂南戰役最高指揮官白崇禧,第4戰區司令長官張發奎受記大過處分。我第四分校在遷校途中,組軍迅速,臨戰沉穩,受到好評。

  第四分校入黔後,十五期同學在遷校,行軍作戰中提前畢業了。十七期的第五總隊,第八總隊,二十四總隊及華僑大隊已先後開學。我們二十三總隊原為軍訓部入伍生一團,1940年2月奉命入第四分校升學。由江西瑞金西岡原訓練地出發,經粵,湘,桂來到貴州獨山雞場鎮(後改為基長)。這裡很多集鎮是以古十二生肖命名的。如馬場,羊場等。《古文觀止》明代王守仁著《痊旅文》中,“過龍場,投宿土苗家......”的龍場就在此附近。是苗族,漢族混居。入伍生一團到達後再加入廣東考區來的學生,合組成廿三總隊,立即投入艱苦的營建。合共營建一個總隊部,三個大隊部,十個中隊在學生宿舍,教室及其它附屬建築。這些建築全為竹木結構,牆壁以竹篾編成糊泥,房頂為板再加蓋樹皮。從上山砍伐竹木到製作床鋪書桌,全是同學們自己幹。學土木工程的擔任設計施工指揮,學美工的佈置校園,書寫標語,各展其才。這次營建實用美觀,錢是上面撥的,當地辦事機構給農民打的白條。當時的貴州是兵匪禍結,我們學校到達後,這兩項自然消滅於無形。軍校學生自視高,律己嚴,這一點給黔中父老大感欣慰。損失一些竹木也就寬宏大度了。

   入伍生教育進入持槍訓練時進行了隆重的授槍典禮。“軍人視武器如第二生命”的傳統開始確立。緊接著在某一個早晨,全總隊集合,在一聲口令下舉起左手宣誓,大夥即成為中國國民黨黨員了。這是按士兵入黨形式進行的,在軍官教育後期,每個人又奉命填表辦理軍官入黨手續。畢業時發給黨證。國民黨軍隊師一級機構設有特別黨部。在所有軍人都是黨員這一形式下,好像黨無處不在,其實則党根本不在。國民黨軍隊自北伐戰爭後,軍隊早已廢除了黨代表制,部隊政工人員被士兵嘲笑為同仁堂的貨色,不亦悲乎!

   書發了不少。如《領袖言行》,《總理遺教》,《國防地理》,《政治學概要》及經濟的,法律的概要等等。只有“遺教”與“言行”列入考試,是必修課程。我們八隊牆上刷有大幅標語——”勞動,創造,武力”。隊長辦公室有副對聯,“窮事物於始發之處,研心機于初動之時“。就是出自《領袖言行》一書。近年來我讀了好幾本有關蔣介石傳記類的書。如蘇聯 B沃諾植夫著《蔣介石評傳》等等。對其人有褒有貶,但是一個共同點:只敘事,不涉及理念。一個在中國近代史上叱吒風雲半個多世紀的人物,不談他的哲學觀點,不能不說是一敗筆。勞動創造武力確是說明蔣介石崇尚拿破崙,希特勒,窮兵黷武很好的例證。那個窮事物,研心機,是脫胎于王陽明,是從曾國藩那裡化出來的,一部《曾文正公文集》隨時隨地他都在研讀與運用。他教育成將領的黃埔學生,三句不離此文集。

   他說一生追隨孫總理,此謹出於敲門磚頭。他開口先總理只不過為了壓制黨內不同的聲音。他早已朕即是黨,君臨天下。他嘗以黃埔建軍,東征北伐,不為此華夏不知幾人成王幾人成霸。抗日戰爭更加復興民族自許,他的“言行”當然便成了黃埔學生的必修課了。至於《總理遺訓》純是一本閹貨。《總理遺囑》每週一都要在總理紀念周上朗讀。其最後一段“ ......凡我同志務須依照余所著,建國方略,建國大綱,三民主義及第一次全國代表宣言,務須於最短時期促其實現是所至矚。”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是孫中山當年力排眾議,在中國共產黨的幫助下,共產黨人直接參與中召開的,其一功績是制定了“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然後這一偉大的文獻精神,早已被早年草擬遺囑者與執行遺囑者於1927年淹沒在“清黨”與“分共”的血泊中。這一真實的歷史能告訴黃埔的後繼者嗎?

   1943年,秋風肅殺陰光慘澹,第5軍200師師長戴安瀾將軍的靈柩途經獨山運往安順。第四分校師生在公路兩側列隊迎靈並進行路祭。靈車徐徐駛近,軍樂鳴咽,山河同悲。第一輛車為血衣亭及挽聯,靈車後是親屬及護靈車隊。200師入緬作戰,戰功卓著,寧 冬瓜,克 棠吉,戰 梅苗,打出中國軍隊的威風。給日軍以沉重打擊。由於最高指揮系統的意見不一致,既有英國的亞歷山大,還有美國的史迪威,再加上我國的蔣委員長遙控,更差勁的是善搞派系扯皮的何應欽,陳誠,他們各有所圖,各懷鬼胎。好幾次重要戰役的形成均因印軍悄悄的撤退使第5軍付出沉重的血的代價而被取消。諸如 棠吉會戰,雷列會戰。反而要孫立人的36師一再掩護英軍撤到伊洛瓦底江西岸,安全撤退到印度為止。由於屢失戰機,使第5軍勝利之師反陷絕境。杜聿明曾寫有這樣一首詩:“捧檄出神州,天涯作壯遊。關山歡聚首,風雨盛同舟。束手難為策,依人豈善謀,重溫東漢史,無語對班侯。” 戴安瀾將軍就是在部隊進入原始森林的野人山區作開路先鋒的戰鬥中負重傷的。當時處境惡劣,饑餓疾病使無數中國官兵含恨倒下,戴安瀾將軍也因傷重不治而捐軀異國。今日忠骸返歸故園能不令人神傷。時任軍委會政治部副主任的周恩來的挽聯是“黃埔之英,民族之雄”。蔣介石說:“第五軍全體將士浴血奮戰,整個世界都是知道的,尤其是戴安瀾將軍是我的驕傲,他的血染紅了中國遠征軍的戰旗“。

   在同固戰役中,佔領同固的日軍清掃戰場的時候,在一堵斷垣附近發現200師的二十幾具屍首,就把屍首集中起來按照他們的儀式安葬了,還立上寫有”支那勇士之墓“的墓碑。中國遠征軍自1942年2月出國至1945年3月會師臘戍,歷時三年多,共殲滅日軍二十萬人。日本外交官 加賴俊 所著《日本投降秘辛》第三章承認:”日本於緬甸戰場慘敗,二十七萬人大部死於戰場,或撤退途中死於饑渴,生還者僅七萬人。“這是侵略者的必然下場,是中國軍隊的黃埔精神終於戰勝了日本軍隊的武士道精神。

   時為軍訓部長,大本營副參謀總長的百白崇禧於戰事頻繁,戎馬倥傯間要來我們四分校講戰術課了,是我們十七期的幸事。第一天,我們午夜就起床步行65華里至校部,大操場上木台高高,一幅幅敵我態勢圖如電影幕布一般高懸。講到第一戰役時便像”拉洋片“一般變更要圖。白 講的是對日作戰戰役實例。他對某一個戰役中的敵我態勢,部隊番號,兵力裝備,指揮官性格,戰役的要求等等,真是頭頭是道,滔滔不絕,如數家珍。這不得不使人欽羨他的記憶力。上午還馬馬虎虎,下午驕陽似火。頭戴三四斤重的法式鋼盔,扶著槍站著作筆記,實在吃不消。各隊都有中暑躺下的。第二天才允許坐下。三天的課程使我印象較深的是講”離心退卻“。是我們已學的基本戰學所沒有。戰例講的是”上高戰役“。初戰階段我方取得勝利,後來日軍增加數倍於我的兵力,採取大包圍態勢撲來,因而決定我參戰部隊迅速從各不相同的道路撤離戰場,向預定設防地區轉進。從容的構築防禦陣地,以逸待勞。白 斷言:”在敵強我弱,兵力懸殊,不利決戰的情況下,迅速全軍撤離戰場,才是名將。“ 他特別強調要”全軍“,而不是被打得支離破碎才撤。”離心退卻“看來是他的得意之作,是打敗仗的經驗之談,也許是一家之言。

  十七期已經離校的都是按戰時體制學習一年半畢業的。而現在說前線戰時較穩定,在校的學生再延長半年學習期,並進行甄別考試。不合格的降到十八期,素質過差的要勒令”退學“。半年時間很快過去了,甄別一詞對有些同學無異”虐殺“。畢業仍然遙遙無期。貴州原本地瘠民貧,戰時突然集中了這麼多軍事院校長駐,糧食缺乏成了突出問題。這一階段我們每隔兩星期就要到臨近縣屬地運糧。每人用自己的子彈袋作米袋背30斤糙米往返三四天。除了途中吃的,回來兩星期便又要出發。這一時期,物價暴漲,副食品等同形式。夜自習用的燈油從菜油改為桐油,燈草控制每人發兩支,患失眼症,夜盲症的同學增多。由於體力急劇下降,已達到一定水準的如器械體操之類的進度都再後退。我們這個總隊的同學大都來自蘇,浙,皖淪陷區,家鄉音訊早已隔絕。決定延長學習時間的是一個機構,還未接到撥款預算的又一機構。就在這個時候,第三戰區親人慰問團來了。在歡迎的晚會上,演出了獨幕話劇《杏花春雨江南》。代表團在致辭中說,淪陷區的同胞都在敵人的鐵蹄下呻吟,家鄉千百萬父老無日不在翹首西望,盼望他們的子弟學成歸來,打回老家去......。這時大多數同學早已淚流滿面,有的竟不顧軍人威儀失聲痛哭。傳說西安第七分校在王曲的二十七總隊在甄別考試後畢業前夕,整個總隊的同學帶著武器去想不明,真的是去向不明嗎?這也許是甄別考試的著腳,西安,延安並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

  軍事演習:這次大演習盛況空前。以我校十七期二十三總,二十四總,華僑大隊組成的南北兩軍步兵主力部隊,配屬有駐都勻的炮兵學校,駐龍裡的輜重兵學校,駐麻江的通訊兵學校。是一次諸兵種大演習,連排級指揮由學生擔任,在七天時間內,南北兩軍都要演習行軍,宿營,遭遇戰,防禦攻擊,退卻與追擊七個戰術項目。據說,蔣校長要乘飛機在空中視察。一時以獨山縣為中心,東西數百里內烽煙滾滾,炮聲隆隆;一個星期風餐露宿,疲勞不堪。演習一結束,立即整裝開赴獨山縣城西飛機場公路兩側列隊迎接校長來檢閱,一夕數驚,列隊不解散。但終因某一方軍情緊急,車駕已抵都勻又折返。仍然由白崇禧代理,匆匆進行閱兵,走完分列式而告終。

  畢業了,象一個即將出閣的姑娘等待于歸之期,立樂教官開始教唱畢業歌。曲調是當時的世界名曲《魂斷藍橋》。不知是哪一個酸貨填的詞,”驪歌初動,離情轤轆......“,我們現在是赳赳武夫,哼著這樣不倫不類的調子,真不是滋味。還不如我們在中學畢業時的”同學們,大家起來,擔負起天下的興亡......“帶勁。就在這時,校園內悄悄地傳開了,”這是時候了,同學們,該我們走向前線,國難已迫近眉睫,誰還有心長期鑽研......“,這是延安抗日軍政大學《畢業上前線》,特別是最後的”別了!別了!同學們,我們再見在前線“,歌聲激越扣人心弦,我們全部接受了。我在最後一期壁報上這樣寫道:”......我們將帶著所學,跨上駿馬,與盟軍一道,並肩馳騁在南亞的戰場上,中華民族解放的旗子,永遠象埃及的金字塔一般,燦爛輝煌,別了!別了!同學們,我們再見在前線。“

   



<注:本文系轉錄先賢之文字,而並不完全代表編者之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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