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ny Chew 周兆鴻
Danny Chew 周兆鴻

馬來西亞「北婆羅洲」亞庇人,世新大學傳播管理畢業,現就讀於國立政治大學政治系碩士班,《大馬青年》專欄作家。作品可見《大馬青年》、《中國報》、《星洲日報》、《獨立評論》。 曾任影音工作者、獨立書店員(唐山書店)、議員助理、研究助理。 平常喜歡、攝影、音樂(阿卡貝拉)、旅行、閱讀。曾幸運獲得台灣政大金旋獎(歌唱大賽)重對唱組冠軍,也騎腳踏車橫跨東馬、越南、柬埔寨。 「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

你如何看待馬來西亞的多元族群?

我們不一定要摒棄社會中的種族元素,而是可以選擇善用種族的多元色彩,來共創百花齊放的社會。近代史上,沒有一個國家是可以徹底實行單元化政策,而相信位高權重的政治人物也明白這個道理。

「多元族群」是馬來西亞多元文化象徵,卻也經常成為政治課題的擋箭牌。

近日,馬來西亞外送員因宗教敏感字眼毆打顧客的新聞占據版面,種族間的緊張情緒再次被挑起。綜觀各語言的媒體留言區,盡是瀰漫針對彼此族群及宗教的侮辱性字眼,令人咋舌。許多網民更在留言極端言論時,為避免「對方」看得懂而故意選擇方言或爪夷文大放厥詞地辱罵一番。

學者邱偉榮博士近期觀察,一些極右派組織善用網路平台的特性,助長了國內宗教及種族極端主義的思潮。這樣的趨勢不只是在馬來社群出現,許多以華文為主的專頁/社團也頻頻發表以「捍衛華人」之名的種族歧視文章,加劇國內種族緊張關係。

馬來西亞成立58年以來,大部分人民不曾也不願摒棄種族主義的視角,以至於政治人物更能夠把握這項「籌碼」來煽動種族情緒。每逢大選前夕,競選台上的政客便振振有詞地擔任起「民族英雄」,承諾上台後絕對會捍衛我方民族尊嚴云云,而台下的歡聲雷動,就是這些政客操弄我國「民主」的最佳理由:「為了人民。」

我們人民該怎麼看待大馬「多元族群」這件事?我們真的了解我們國內的族群概況嗎?

║你是「什麼人」?論大馬被結構化的多元族群 ║

當嬰兒呱呱墜地之時,報生紙(sijil kelahiran)上便開始登記他的種族,結構性地奠定他的人生與認同。

馬來西亞實行的結構式種族主義 (institutional racism)政策,是透過憲法、政治、教育體系等建立國民對國內特定「種族」的認知。除了「土著/非土著」的劃分,馬來西亞官方也忽略族群流動性、多樣性的問題,並把宗教與種族連結。人民從小學習「馬來人-華人-印度人:三大族群」、「華人信奉佛教」、「印度人信奉印度教」云云,便是忽視國內多元族群與多元宗教的論述。

真實的馬來西亞族群,遠比我們想像的複雜和豐富。以沙巴及砂拉越為例,這兩個區域分別擁有至少40個族群(含亞族, subtribe),而卡達山-杜順族和伊班族則分別是沙砂的多數族群。不僅馬來人非「多數族群」,且印裔在這兩地屬少數群體 (0.5%以下),故此與「三大族群」的主流論述並不盡相同。這些沙巴和砂拉越的原住民族群多數擁有自己的語言、歷史神話、宗教傳統,對自己的土地認同也有自己的想像。打個比方,卡達山-杜順人的傳統宗教認為祖靈身在京那峇魯山(Mount Kinabalu)的高處,故京那峇魯山是他們的心靈寄託之地,也是身分認同的歸屬。

西馬半島也擁有十八萬人口是原住民,占全國0.6%人口,主要有Semang, Senoi和Proto-Malay,底下再分為18個主要族群。可惜與東馬原住民的命運截然不同,西馬原住民的權益及歷史完全被官方長期忽略,造成他們長期處於邊陲,不被主流社會正視之餘,政府還會強行徵收他們的傳統土地,甚至使用有「下人、奴隸」之意的 “Sakai” 來稱呼他們。多年來,許多人權組織及文史工作者皆呼籲政府公平對待西馬原住民,但這些訴求往往無疾而終。

東馬和西馬的原住民,為何過著截然不同的命運?

西馬原住民,才是這片土地上被遺忘的一群人。 (圖片來源:達邦樹 • 無聲的吶喊)

東馬原住民所享有的特權,原因之一源自於1961年國父東姑說服原先反對「馬來西亞計畫」(Greater Malaysia) 的砂拉越達雅族,並向後者宣稱「(達雅族)只是口音上和馬來人有差別,而非族群」,並承諾共組馬來西亞後,沙巴和砂拉越的原住民享有和馬來人一樣的地位待遇(Straits Times,1961)。反觀,西馬半島自英國殖民以來所採取的「分而治之」政策,簡化了複雜而龐大的半島族群(原本馬來族之下還細分武吉斯人、米南加保人等;華人細分為福建人、廣東人等)。為配合馬來文化主權論,因此英國人並沒有把西馬原住民劃為「主流群體」的一部分,也就造成現在這種同是「原住民」,但權益不均的狀態。

即使如此,除了馬來人以外的大部分原住民,到最後成為了官方文件裡的 “Lain-lain”(其他)。

║ 看見族群的多元流動性 ║

回應前言,馬來西亞社會很容易營造一種「非友即敵」的族群觀念。很多人會因為語言、宗教而去判斷對方的人格,進而造成不必要的誤會和緊張,也容易被極端右翼分子和政治人物把持情緒。其中一項中庸且正面的作法,是我們重新刻畫對多元族群的想像,不要被既定的語言-宗教-種族來形塑刻板印象。跳脫族群的想像去討論公共議題,如民主價值、文藝政策、環境保護等,都是能夠建立跨族群共識的作法。網路上的爭鋒相對,往往是缺乏有效的溝通方式,去消弭刻板印象和誤會。

筆者所在的沙巴,經常成為媒體筆下「族群和諧」的楷模。東馬沙巴、砂拉越的宗教及族群相對西馬更具流動性和多重性,即使在筆者就讀的華小和獨中裡,有許多穆斯林土著、非穆斯林土著以及異族混血的同學,師生們幾乎不會去針對或評論他們的宗教和族裔,因為大家打從心裡並不覺得誰比誰更為優秀。

我們有許多異族通婚的夫婦,用彼此傳統方式舉辦婚禮的佳話;有土著在華文教育體系下就讀,並於政經文教上取得一番成就;有獨中生在國語論壇或國會殿堂用流利的馬來文辯論;有原住民在國際泳壇賽事獨佔鰲頭等。

慶典配上傳統服飾,何嘗也不是一種結構式的「表演」? (圖片來源:MP頭條)

相對結構性的種族主義,我們因此更需要警惕優越式的種族主義思維。很多時候,大家用「族群」為單位去進行彼此之間的比較。這種文化優越性—不管是土著非土著--覺得自己的文化優越於另一方,自然不能夠構成尊重與並存,只會鼓吹同化或影響對方而構成霸權文化。以語言作為例子,全球化的時代,語言文化已不被既定的族群或國家所擁有,而是可以成為共享的文化資產。國語馬來文不應只被當成「馬來人的語言」,而是需要全民共同擁有、使用及建構其本土性。華語、英語、淡米爾語、卡達山語、伊班語等亦然。

在這樣的前提之下,沒有人該被稱為“Lain-lain”,也沒有人是絕對的「土著/非土著」。讓馬來西亞的多元文化成為流動性的資產,不管是心態上還是法理上,才能成為有效逐步推動去種族中心政策的基礎。

║ 我們該如何看待多元族群的未來?║

關於馬來西亞的族群討論,我們其實可以有更多的面向和想像。

為了不讓政客和有心人士以「民主」之名鞏固種族主義的立場操弄族群關係,我們應該要自行信任並建立更多元的族群關係論述,讓國內各族群的文化得以傳承、並存。

這樣的力量,除了仰賴及等待當權者從內至外的力量,公共知識分子與傳播媒體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民間有許多人正在努力用「體制外的力量」來抗衡官方的種族結構論,來保護弱勢群體文化、舉辦跨族群論壇、推動媒體識讀教育等,讓被忽略的聲音得以保存及浮現。

我們不一定要摒棄社會中的種族元素,而是可以選擇善用種族的多元色彩,來共創百花齊放的社會。近代史上,沒有一個國家是可以徹底實行單元化政策,而相信位高權重的政治人物也明白這個道理。

我們公民,也需要明白這個道理。


(本文刊登於《大馬青年》)

圖:黃國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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