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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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利:一個專欄作家的一天

2016-01-30*早上9點,L小姐終於說:我要上班去了,你好好搞寫作吧,不要老是寫專欄那種沒營養的東西,該寫寫小說了。

睜眼是早上7點半,妙極了,今天有大把時間可以寫。從床上起來我就坐到書桌前,防止半途發生什麼事情,耽擱了剛才新想出來的一句話。不洗澡,不刷牙,不吃東西,不換衣服,守住那口真氣,一定能寫出一篇耳目一新的東西來。

做寫專欄這種活計,嚴肅作家總認為你只消在咖啡館坐上半天,喝一杯咖啡,盡力扒耳朵聽清楚鄰座一句句聊的愛恨情仇,須臾即可回家寫篇專欄出來交差。讀者呢,以為我們是《慾望都市》里的凱瑞,輕鬆趴在鬆軟的床褥上,翹著兩只腳晃來晃去,噠噠噠寫出一篇妙文,這個禮拜其餘功夫只需要逛街會閨蜜買鞋子找男人約會。

其實全不是那麼回事,我聽說有勤奮的同行,一天要寫上四篇專欄,早上談國計民生,下午寫小區逸事,晚上交讀書隨筆,半夜再來一篇熱點評論,這種最勤勞的碼字工人,平常根本不敢跟人多聊天。至於我這樣的,寫篇文章有點像武俠片里專心修煉內功的大俠,半身赤裸渾身發汗,非要從體內逼出幾千字不可。

但剛剛寫了個開頭,手機震了,這玩意總是在需要的時候沈默,不想被打擾的時候豁開喉嚨叫個不停。同樣早起的L小姐發微信說,她昨晚因為某先生整晚睡不著覺,今早起了還是惆悵不已。我多希望直接撥打某先生的電話,告訴他L小姐現在因為你很不愉快。但是不行,這樣L小姐就會從千里之外的廣州跑來殺了我。她是鬱悶的,跟人打了快一年的交道,照舊還是君子之交。按照情感專欄界的說法,曖昧是最大的殺手,下手怕死,不下手怕後悔死。L小姐重復一千遍她不下手的理由,如果他喜歡我,他早就來跟我說了。

早上八點聽到這種話,你心裡總歸不是滋味。於是大聲講,別管他怎麼想,你現在要做的是讓自己舒服。L小姐認為我作為一個情感專欄作家,肯定知道別的法門,比如怎麼不留痕跡地讓某先生來跟她表白,或者不經意間讓他知道他是可以愛上她的。如果我知道這種方法,只需誘惑一個有錢老公,哪裡用7點半起來碼字。這邊朋友要死要活地跟你傾訴,同時腦子里的靈感早就走得一乾二淨。索性泡一壺茶,聽L小姐細細說著所有她認為某先生對她肯定有些意思的細節。你或許認為這種細節難道不能用來寫專欄?不,不可以,因為L小姐叮嚀,千萬不要寫啊,別人會認出來我的。

早上9點,L小姐終於說:我要上班去了,你好好搞寫作吧,不要老是寫專欄那種沒營養的東西,該寫寫小說了。

登時武功被廢了大半,一口鮮血淋灕而出。不過不要緊,吃罷早飯,定定心打開電腦,或許早上那句句子還能追回來用。只聽得樓下一陣大喊:xx啊,你下來。伸頭一看,是外婆來了。跑下去開門,她說:囡囡,在寫文章嗎?我想想並沒有寫一個字,只好說:沒有。

她說,那好啊,去採桃子吧,前兩天刮了場颱風,佘山桃園掉了好多桃子,桃園裡還有雞,寫文章肯定費腦子,我去買只雞來給你補一補。話說到這份上,當然只好下樓去開車。

路上比平常更堵了三分,車上有我、外婆、我媽,一個一歲小孩,反正要去,不如大家一起去。凡是有小孩哭鬧的旅程,總是比想像的來得慢,幸好我媽在包里找到兩塊餅乾,小孩就不哭了。

桃園大得一塌糊塗,走進去捉雞,怕天黑都回不來。於是商量來去,叫主人捉出一隻看上去還有點前途的童子雞,一刀斬下去,開水脫毛回去煮湯。掉下來的桃子三塊一斤,怎麼看都吃不下去,於是買新鮮桃子,八十一箱,一人一箱,再加兩只雞,剛剛好五百塊。

結完賬,想到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回去寫篇專欄了,有人說專欄作者是標準碼字工人,一個字五毛到一塊不等,沒有靈魂只有交易。這麼說大概世上但凡在上班的女人都是一具行屍走肉,只有被男人包養起來的女人才有一顆毫無銅臭味的靈魂。

一想到馬上要寫出來的那篇文章,恨不得趕緊回家。但是路上我媽說,不如去xx廣場吃碗酸辣粉怎麼樣?她回去並不想煮飯。

在xx廣場吃了酸辣粉,恰逢夏季大打折,衝鋒陷陣進去買了短袖短裙,出來已經是兩點。外婆說,不如買只西瓜回去大家一道吃。

這下絕不能答應,緊趕慢趕回家,又坐在電腦前,心想一定要在四點前把文章寫出來。不巧又有電話來,說下周書展去做嘉賓怎麼樣?點頭答應後,想想自己並沒有合適的裙子穿,翻箱倒櫃找了半小時,無果,決定還是有機會出門買一條。

四點出門去上跆拳道課。既然以筆為生,免不了要打打筆仗。看這個不爽看那個不爽,一下筆就成了口實。最近寫文章得罪個人,對方罵罵咧咧把我全家罵了個乾淨,想罵回去又想,不行,太浪費時間,且因為臟話不能收錢,我竟然沒有半分罵人的技巧。只好痛快報了個跆拳道班,好好學習打人的技巧。

每天下午四點,我都會去離家最近的道館,跟一群放暑假的小學生進行基礎練習。越練越發現,對於以文字為生的人,運動的確很有益處,那一個半小時里,我終於擺脫了自己非要寫點什麼的思考,專心享受著前踢後踢帶來的身體痛楚。

練完跆拳道,還要練一會鋼琴。鋼琴也是今年開始學的,有天寫文章寫不出來,去琴行搬了架鋼琴回來,決定每天寫不出來的時候正好拼命練琴。這個沈重的負擔現在每天擺在書房裡,叫人想起普魯斯特那句話,有樣東西,自己無生命,逼人發瘋的本事卻比任何人都來得大。他說的也是鋼琴。

練完琴,照例到了晚飯時間。吃完飯,不能不出門溜達一圈,出門欣賞下熱門的廣場舞,聽說同行們已經寫了不少或討伐或贊同的文章,不禁開始為自己著急,要多擁抱生活才能多寫出幾個專欄啊。

晚上十點,屬於寫作者的時刻終於來了,萬籟俱靜,深夜拉開帷幕。面對空白的文檔,隱隱覺得可以拋開專欄,寫點真正的文學。

L小姐又來了,熱情地發來幾張截圖,是她和某先生的聊天記錄,想叫我像福爾摩斯一樣,分析下這裡面是不是有點蹊蹺,有點線索,有點不一般的暗示。

我什麼也沒看出來,她又是一番長吁短嘆,說自己這樣真是苦惱死了。

這就又過了一小時。靈感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任憑我打開多少網頁翻多少書,腦袋里都是些不相干的東西,這些不相干的東西堆在一起,發了會酵,搞得整個腦袋昏昏沈沈。竟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老舍先生說得一點沒錯:生命似乎是不屬於自己的。拖到半夜一點,終於眼皮都抬不起來,看著電腦屏幕有點想嘔,終於不甘心地爬上床,把鬧鐘訂在早上五點,明天無論如何,都要寫一篇文章。

一個專欄作家的一天,終於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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