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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賜香:革命與被革命(四)—— 打量魯迅之身前事與身後名

2013-07-17*1920年9月,《新青年》編輯部遷往上海,從此成了共產黨上海發起組的機關刊物。1921年,胡適想把《新青年》從色彩鮮明的蘇俄軌道上拉回,未成;同年,中共正式建黨。

1922年,《新青年》停刊,傳統的說法是陳、李向左轉;胡適等人向右轉——其實胡適沒轉,只是陳、李太左,擁抱蘇俄去了,氣得胡適不跟他們玩了,賭氣說要去整理國故,顯得向右了而已。

魯迅也還是魯迅,沒怎麼轉,但左看右看,同人都失散了,戰友沒了,陣也布不成了——用朱正的說法,中共的早期領袖陳獨秀、李大釗與魯迅都有良好的個人關係,但「魯迅也沒有有意識地和共產黨建立更密切、更直接、更自覺的聯繫。」[1]

魯迅再次走向孤獨。那就過自己的家庭日子吧。奈何家庭日子也過不好,要失散了。1923年魯迅與二弟周作人失和(失和原因直到今天還是個謎),先是租房住,後是買了西三條衚衕21號住宅,將原有陳年舊屋六間,改造成南屋三間、北屋三間、東西廂房各兩間的四合院。這次連買帶修,馬嘶推算共花去2000多元,[2]吳海勇推算是1354.5元。[3]

1923年12月和1924年6月,魯迅在北大的講義《中國小說史略》分為上下兩卷出版。朱正評價曰:「這還不是一部馬克思主義的著作。」[4]看到這種評價我就想笑,深感中國總有這麼一種人,別人強姦,他在旁邊幫別人摁手、掰腿!

1925年魯迅發了一個牢騷:「我覺得彷彿久沒有所謂中華民國。我覺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隸;革命以後不多久,就受了奴隸的騙,變成他們的奴隸了。我覺得有許多民國國民而是民國的敵人。……我覺得許多烈士的血都被人民踏滅了,然而又不是故意的。」[5]

這牢騷發得很好。中國人在歷史的三岔口特喜歡做那朝三暮四的猴,被表面的說法所迷惑,實質問題卻不計較,被騙也就是宿命啦!

這一年,魯迅個人還是很有收穫的——女師大學生許廣平闖進了他的生活。兩個人是以寫信開始的,寫著寫著口氣、稱呼就都變了。單說許廣平,一個月之後的落款就變成小鬼了——其實彼時許廣平虛歲28,很大齡的剩女了,叫老鬼還差不多,而且她是女師大風潮中的領軍人物,楊蔭榆開除她時稱她為「害群之馬」,不久這「害群之馬」給魯迅的信,就落款為「你的害馬」了。這意味著,魯迅家裡也要鬧革命了。

外面的革命鬧得正歡。

其一,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孫中山去世,遺囑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梁啓超為首的研究系批評孫「恃紅黨宣傳費以生活」、「蹂躪人民自由十倍於軍閥」、「專以大言欺世盜名」、「政治不滿人望」、「黨同伐異,輕舉妄動,以圖一逞」、「倒行逆施提倡不合今日國情之共產主義、為目的而不擇手段勾結軍閥、只見其手段未見其實現本來目的雲雲。」[6]於是魯迅寫《戰士和蒼蠅》攻擊梁啓超等人為蒼蠅,褒獎孫中山等革命黨為戰士。

其二,魯迅先是替許廣平大罵女師大的女校長楊蔭榆——魯迅自己一直鰥居,卻一點不避嫌,罵楊女士為「寡婦主義」;後是以許廣平的同學劉和珍為主角,鬧出了著名的「三一八慘案」,魯迅又寫了《紀念劉和珍君》。至於魯迅個人,1925年8月教育總長兼司法總長章士釗以魯迅「參加女師大校務維持委員會,對抗教育部」為由而免去他的教育部公職。

民國好就好在這裡,魯迅立馬兒到平政院起訴章士釗了——章士釗5月辭職未成,11月終於辭成了。年底,國民黨的易培基做了女師大校長兼教育總長,魯迅的官司也於1926年1月初步勝訴,「三一八」之後徹底勝訴。只不過,他的論敵——胡適、陳西瀅為代表的現代評論派、梁啓超為首的研究系派,在跟魯迅爭論「三一八」的時候,也不忘順便譏諷下魯迅摟著公務員飯碗戀戀不捨的吃相,以至於魯迅不得不自我調侃「祖宗沒有遺產,老婆沒有奩田,文章又不值錢,只好以此暫且糊口」。[7]

其三,「五卅慘案」發生。西方稱學生為「暴動學生」,驚呼「中國國民已與俄國同其赤化」,魯迅對此表示不滿:「我不解為什麼中國人如果真使中國赤化,真在中國暴動,就得聽英捕來處死刑?」[8]

不得不承認,五四之前,中國的大學生已經被社會嬌寵得不像話了,據1917年暑假考入北大哲學系的楊晦回憶,那時的北大學生已經自由到「誰也不管,誰也管不了」的地步,「巡警見了北京大學幾個字,連忙離得遠遠的,不敢惹」。[9]五四之後由於新思潮的湧入、政治運動的興起和政治黨派及意識形態的運作,更是導致基礎太弱底盤不穩的學生幾近忘卻學校為何如地、學生為何如人,以至有心人士感嘆說:「學校成為黨部,學生變作工具,讀書求學遂成為反革命」。[10]大家都知道當時的兵被罵作丘八,可是鮮有人知,學生也有不亞於丘八的諢名——丘九![11]

魯迅也要走了。外面的革命好鬧——事實上也就國共兩黨的李石曾、易培基、李大釗、丁惟汾、徐謙等人曾是政府公開通緝的,魯迅等人上黑名單則僅限於報紙謠傳,且不久人家老段就下台了,魯迅恢復了教育部公務員職位,啥事沒有;但家庭的革命不好鬧——娘親大人與原配朱安四隻眼皮底下,魯迅與許廣平的婚外戀確實無處安插。於是1926年8月,魯迅與許廣平同時南下。在北京女師大為期一年驅楊風潮中大顯身手的許廣平前往廣州就任廣東女子師範學校訓育主任,魯迅則到廈門大學任教,月薪400元。

兩人本來商量「分頭苦幹兩年」再說呢,[12]但是沒苦幹多長時間,魯迅就苦不下去了,當然與身處廣州的許廣平的熱烈呼喚也有關,因為她在南下的路上就在致魯迅的信中說:「臨行時所約的時間,我或者不能守住」。[13]

確實守不住——魯迅9月到達廈大的,12月就提出了辭呈。1927年1月,魯迅到了中山大學(文學系主任兼教務主任),月薪500元。

廣州是國共兩黨的革命大本營,所以魯迅一到廣州,那邊就把他當革命戰士來歡迎來來看待了。但魯迅畢竟是魯迅,架梯子我也不上,敝同鄉秋瑾姑娘就是被你們的掌聲忽悠成烈士的,我才不乾呢!

走著瞧!

附參考文獻:

[1]朱正:《魯迅傳略》,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版,第184頁。

[2]馬嘶:《百年冷暖:20世紀中國知識分子生活狀況》,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版,第33頁。

[3]吳海勇:《時為公務員的魯迅》,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75元。

[4]朱正:《魯迅傳略》,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版,第133頁。

[5]魯迅:《華蓋集•忽然想到•三》,《魯迅全集•第三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6頁。

[6]黃裔:《<戰士和蒼蠅>考辨》,《梅溪集》,香港天馬圖書有限公司2003年版,第117頁。

[7]魯迅:《華蓋集續編•不是信》,《魯迅全集•第三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43頁。

[8]魯迅:《華蓋集•忽悠想到十》,《魯迅全集•第三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94頁。

[9]楊晦:《五四雜憶》,《五四運動回憶錄》,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71頁。

[10]呂芳上:《從學生運動到運動學生》,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民國八十三年版,第247頁。

[11]呂芳上:《從學生運動到運動學生》,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民國八十三年版,第433頁。

[12]許廣平:《欣慰的紀念》,《許廣平文集•第二卷》,江蘇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17頁。

[13]魯迅,景宋:《兩地書•原信:魯迅與許廣平往來書信集》,中國青年出版社2005年版,第9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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