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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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徵:戀愛與學問

2014-09-22

【一】

陶力又高又瘦,巨大的近視眼鏡擋住了半個臉。

他是數學系的博士生、遠近聞名的糊塗蟲。全校人民都拿他開心,只有他的導師護著那寶貝。

老教授說:「最好的數學家是最接近發瘋的正常人。」

他以前幾乎教出過一個最好的數學家,可惜那年輕人稍微越過了「接近發瘋」的界線。老人家很痛心,這回他又寄希望於陶力。

剛才洗澡,陶力幾次要大聲唱起來。不過太晚了。這鐘點在浴室裡唱歌,明天校園裡不知會增加多少關於瘋子的謠言。

胡亂洗了洗,他一邊擦頭髮,一邊開計算機。

系統進入得真慢!

童彤剛才給他的兩枝野菊花還在桌上。陶力從來沒想過要養花,不知插到哪裡好,於是拿起自己的杯子,裝上自來水,把花放進去,然後一次又一次地把它們扶好,讓兩枝黃燦燦的小花像一對臉貼臉的情人。

這時他心裡想的是頭天晚上志潛在QQ上的威脅:「要是你這次再糊裡糊塗,把事情搞砸,就別指望會有人幫忙了!」

上了QQ,陶力首先改掉個性簽名,莊嚴地向全世界宣告:「怪物也能交好運!」

寫完之後,他狠狠一按鼠標,覺得出了口冤氣。

【二】

志潛的QQ頭像是一隻愚蠢的小豬。

陶力有意把鼠標對準翹起來的豬鼻子,忿忿地點了兩下。對話頁打開,上面是舊的交談記錄。

志潛從念本科到拿博士,在這個地方呆了整整十年,陶力剛到不久。

老大哥告訴陶力,他表姐的同事童彤要來念研究生,叫陶力去火車站接她。他說童彤長得挺好看,表姐已經講了許多陶力的好話,陶力一定要認真對待這個機會。

志潛是好哥們。他教陶力怎麼去火車站,先坐什麼車,再轉什麼車,一步一步,清清楚楚。

陶力隨便再看一眼他寫下的路線,突然滿頭是汗。

志潛叫他出學校西門,上地鐵三號線。中午陶力到地鐵站,為了穩當,特別問了在站台值班的小姐,去火車站乘幾號線,人家說八號。

陶力數著五個站,下了地鐵,接著轉16路公共汽車。現在看QQ記錄,志潛叫他轉18路。

陶力坐到總站。他記得志潛讓他轉124路車,但那裡沒有124路,只有一輛車經過鼓樓火車站。他想上這車錯不了,就坐上去,結果他猜對了。

這是怎麼回事?陶力連忙打開網上的地圖,發現自己繞了個大圈。這個城有不只一個火車站,有南站、西站,還有東站,互相離得好遠。西站建得最早,大家平常說「火車站」,講的就是西站。所以他問地鐵小姐怎麼去「火車站」,人家讓他乘八號線。其實接童彤應該去東站,第一步就錯了。

從地鐵倒公共汽車,把16路看成18路,那是因為粗心,或者是因為近視。但16路總站恰好可以轉另一輛車去「鼓樓火車站」。他不知道「鼓樓火車站」不是他想去的「火車站」,但正是童彤到達的東站。瞎貓抓著死老鼠。

每一次他都想錯了,但每一次他都做對了。

【三】

「滴」、「滴」、「滴」、「滴」,計算機叫起來。沒想到志潛那麼晚還沒睡,找上門了。

屏幕上跳出他急切的提問:「怎麼樣?」

陶力寫:「全搞錯啦。」

志潛發來幾個憤怒的嘆號:「!!!」

「不過結果妙透了。」

「???」

陶力告訴志潛,他順順當當地接到童彤,還趁女孩人生地不熟,請她吃了晚飯。接著倆人在她的校園裡來回轉了幾個鐘頭,哪裡荒野往哪去,直到夜深人靜,約好週末去東湖划船,才依依不捨地分了手。

陶力一直覺得別人小看他,所以特別在QQ上炫耀自己的戰績:「我還親了童彤!」

這是吹牛。

童彤圓臉,但身上不胖,中等個子,樣子一般,絕對不像志潛說的那麼漂亮。她有些靦腆,不大開口,但實際上滿聰明,有時候講出來的話挺好玩。

陶力老是活在抽象的符號世界,周圍的女生都覺得他是機器人,老挖苦他;他對女同學也充滿敵意,把她們看成有智力缺陷的低等動物。雙方隔著一座萬里長城。可是這次不同,童彤講明瞭是介紹給他的女朋友,一個活生生的姑娘。他用不同的眼光看過去,很快就覺得童彤挺可愛。

在校園裡亂走,他幾次無意碰到童彤富有彈性的身體;上坡的時候,他拉過童彤精巧的小手。陶力心裡一次又一次爆發衝動,想抱抱她,親親她。

但他不知道是不是得先問問人家,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還擔心,如果問了,童彤不高興怎麼辦?

後來把姑娘送到宿舍樓門口,陶力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不過,如果有野地黑暗的條件,陶力都不會利用,到了大樓前的路燈下,他們就更沒戲了。儘管倆人講這講那,遮遮掩掩,耗著不肯分手,始終沒有一點實質性進展。

到了不能再拖下去的時候,他們只好說再見。童彤走向宿舍,到大樓門口轉回頭,看到陶力還呆呆地站著,就朝他笑一笑。陶力趕忙也朝女孩笑一笑。

童彤的笑是寬容的。她覺得陶力很傻,很可愛。

陶力的笑是笨拙的。他覺得童彤很可愛,自己很傻。

年輕的數學家若有所失地走出校園。上地鐵之後,回想起自己前所未有的經歷,他慢慢又興奮起來。

【四】

他在QQ上對志潛說:「今晚大獲全勝!」

志潛對他坐錯車還是耿耿於懷,問:「週末去東湖,還敢這麼幹嗎?」

陶力聽人講話經常是選擇性的。他沒答志潛的茬,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寫,打字打得飛快:「過去考試,好像背過後果好就證明決定正確之類講法。今晚的結果好得很,但我的想法全是錯的。」

志潛大概在喝水,沒有馬上回應。

陶力壓根就沒打算等別人的意見,接著又發出了一個問題:「上次你說,有時一個又一個錯誤的想法互相抵消,可以恰好得到理想的結果。那是誰講的?」

「諾齊克。」

「像他講的那些才叫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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