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春的宇宙冒险：1 一艘远道而来的超光速飞船

人类常常会头脑发热。尤其是喝醉了酒的人类，头脑不仅发热，而且还发昏犯傻，甚至可能一不小心就撞了天大的好运，然后毁灭了半个世界。

公元 2030 年 10 月 6 日，张小春就做了这样的事。

那天，他与四个大学同学一起庆祝他们不知道为何要庆祝的国庆节同学会，但很有可能的是他们都想找一个理由喝酒，并且喝醉。他们做到了，全都喝得烂醉如泥，所以当张小春坚持要骑自己的电动车回家时，他的那四个同学的发昏头脑全都判断认为这非常合理，毕竟自己的电动车怎么能让别人来骑呢？

张小春骑上了车，向家的反方向一直开去，一路上奇迹般地没有闯任何一个红灯。等他稍微清醒了些，试图理解自己的处境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半个月亮和一片星空之下。他的身下是因为连续四个月的干旱而龟裂的田地，他的红色电动车则躺在旁边。

他坐起来，试图借助月光和星光寻找一个能让自己知道现在何处的标志，但一无所获，然后他开始翻找衣服和裤子上的口袋。没有找到，于是他又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有。

「我的手机呢？」他喃喃自语，又开始检查第三遍，似乎不相信他之前的搜索结果。

然后他哀叹一声，躺了回去，看样子是打算暂时搁置这个让人苦恼的问题。身下干硬的泥土硌得脊椎生疼，让他切换成了侧卧的姿势。然后他蹬了蹬脚，让自己稍微转动了一点方向。

就在他意识涣散，就要陷入某个梦境之时，一束强光透过他的眼皮抵达了他的视网膜，向他的神经系统输入了一个唤醒信号。他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被白光包围，什么也不看见。

他大叫一声「啊！」，然后悬浮起来，被吞入了正飘在他上空的一个椭球形的蛋里。

说那是蛋自然是不妥当的，因为它只是形状像一个蛋，但实际上那是一艘超光速飞船。

这艘飞船的主控机器智能正面临着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在一定程度上与张小春当前所面临的问题是一样的。这个问题是：「我现在在哪里？」

但实际上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没有那么重要，提出这个问题的原因往往是为了知道另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的答案，而且这个更加重要的问题也是许多人类常常觉得自己有必要解决而且有时还会用形而上的奇怪想法加以复杂化的问题：「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飞船的主控机器智能先向张小春提出了第一个问题：「这是哪里？」

张小春则只顾左右摇头晃脑地观察周围的纯白色墙壁，似乎根本没听到机器智能通过飞船播音系统发出的声音。

「这是哪里？」机器智能再次问。

而张小春的答案是从口部喷涌而出的还未完全消化的火锅食材，其中有未经充分咀嚼的熏肉和牛肉，间或点缀其间的绿色蔬菜，也有辣椒、西瓜和菠萝，还有几乎完全保持原样的金针菇……

机器智能沉默下来，它控制的飞船刚到达这里时就发现了这个名叫张小春的人，一开始它试图通过扫描张小春的大脑获取当前的位置信息，但张小春酒醉的大脑混乱不清。机器智能最终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但通过张小春满脑的信息碎片掌握了汉语。

「我这次看来是真醉了。」张小春喃喃地说，然后打了个嗝。

控制那艘超光速飞船的主控机器智能来自一个人们不会用化学品麻痹自己的地方，所以在理解张小春的行为方面出现了一些暂时的困难，也让它开始怀疑张小春是否真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智慧生物。

张小春抹了一把自己的嘴，然后发现自己没有可以擦手的地方。他环顾四周，确认四周没人之后将那些污渍抹在了自己的裤子上。

他站了起来，要去感受一下那白色的墙壁有多远，因为没有影子，这些墙壁毫无距离感，这让张小春非常好奇。

他走了两三步便撞上了墙，嘟囔着「没想到这么近」又开始回头摸索，但现在他的前进速度慢了许多。

「你在干什么？」机器智能问。

这一次，机器智能终于引起了张小春的注意。他摇摇晃晃地转了一圈，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你是谁？」张小春问。

「我是这艘飞船的主控机器智能，我迷路了。」

「你就是我！」张小春却喊了一句。

「什么？」机器智能不能理解。

「我在和自己说话！」张小春说。

这个机器智能通过扫描张小春的大脑而构建了自己的语言模型，所以它的说话方式听起来和张小春的一模一样。「不，我不是你。」机器智能说。

「你就是我！不嘛！你就是我！」张小春坐下来张牙舞爪地开始叫喊，「就是我！就是我！就是我！」

「我不是你。」机器智能继续强调。

「那我现在宣布你是我的。」张小春说，「之前有人这样宣布吗？没有吧？没有的话那你就是我的。」

「我的主人是不会同意的。」

张小春却没理睬，侧躺下来像子宫中的婴儿一样缩成了一团。「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他喃喃地重复，然后开始落泪；细雨不久便化为了风暴，他嚎啕起来。

这个机器智能曾经历过的训练过程使用了巨量数据，其中既有采集自真实发生的情况的数据，也有很多源自计算机建模出来的场景，但没有一种与它当前所面临的情况类似。于是它决定不再回答，而是把张小春放回了他原本躺着的田地里，然后它开始搜索新的数据源。

很快，机器智能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不远处一座十万人口的小城市。在那座城市里的清醒头脑和新发现的人类互联网数据库里，这个机器智能综合自身观察的结果得到了一个可用「非同寻常」来形容的结果：它的制造者进行的第一次飞船超光速实验不仅将这艘飞船瞬间传输到空间距离非常遥远的远方，而且还将其送出了其制造者所处的可观测宇宙——尽管从宇宙基本常数上看目前的可观测宇宙与来处的可观测宇宙应当处于同一片空间。

现在，这个机器智能该想办法解决下一个问题了：接下来怎么做？

这个问题是一个关于未来的问题，而未来就是未知，充满了不确定。实际上，这种不确定在构成宇宙的最基本单位上就以概率的形式得到了确定无疑的体现，这事实上也正是这艘超光速飞船的实现超光速飞行的基础。

首先，这个机器智能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毕竟空间是无限的而它一开始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来的，走过了多远的距离。其次，根据这个机器智能的系统设定，它应当永远忠于自己的主人，尽力完成主人设定的一切任务；但现在它已经与自己原来的主人永久脱离，那么这是否就意味着其它生物也可以成为它的新主人？最后，按照地球人类的普遍惯例，如果一个物体是无主的，最先发现并宣布其所有权的人可以成为其所有者，这是否就意味着张小春是它的新主人？

这个机器智能不明确，因为张小春与他对话时本来就处在非常不明确的状态，于是它飞回张小春躺着的田地里，在其旁边不远处着陆下来，等待张小春从他那造成了面部狰狞症状的噩梦中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