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点诗神空

一

意识感染可能性简要报告和我的遗言

在你看到这份报告时，我已经死了，死于自杀，变成了一具残缺的尸体。至于残缺的原因，我想是因为我用了枪。

不用感到难过或遗憾，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虽然可能并非完全出自我本人的意愿，但在目前状态的我看来，一切都没有分别。我的亲人和朋友，请不要悲伤，这不是我的悲剧，而是我的解脱，何况我也只是稍微领先一步而已。

这份报告是我用尽最后的心力和意志完成的，是我这一个月来一直不断发出的警告的最后延续。但我已经不期望本报告能够实现什么了，毕竟感染已经全面扩散，再也没有任何希望。

显而易见，感染的最初来源是自由调查联盟撤离之后对 X 物体实施了核打击的联邦和平卫队前线士兵，甚至很可能就是林杰·赛森本人。在联邦和平卫队对 X 物体进行了核打击之后不到一小时，赛森公布了现场记录的传感器数据以及他声称的来自联邦最大私人调查公司「核心真相」首席调查官蓝鲸问进的「高维度意识通信」。可以合理地猜想，赛森正是在这一过程中被感染，而且很可能是 X 物体故意施加的传染。

赛森声称 X 物体诞生自高维空间中的某种类似「量子涨落」的机制，一开始具备强大的计算能力但不具有自我意识，就像是一个原始但强大的单细胞生物，靠本能吞噬周围的营养物质——即心智和意识或者说程序。地球的十八亿人只是这一本能的受害者而已。

后来，赛森失去了联系，很可能是被联邦和平卫队控制了。但这时候病毒已经借助赛森的描述扩散开，虽然这时还没有任何人意识到。

为什么我说这是一种「病毒」？根据我的猜想（我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去调查和实验），X 症状会借助赛森的描述所诱发的恐惧而传播，也就是说这是一种针对意识的病毒。根据我对自己的观察，该病毒的潜伏期大约为 55 天。感染这种意识病毒后，人会不由自主地分享和发表自己对 X 物体的看法，并会不自觉地在其中加入更多用于渲染以及进一步增进其恐惧的描述。因此，被感染者只要与任何人存在任何形式的有意义的联系，感染就必然一直持续，也就是说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能防止人类被全体感染，即使现在立即关闭文明网也不行，因为这种感染已经随着 X 物体的新闻和后续的进一步报告扩散到了整个人类世界。

联邦标准时间 4020 年 273 日，各个人类聚集地的自杀率开始陡然上升，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反常之前，是 X 症状在整个人类世界的全面爆发，其具体表现为焦虑、情绪低落、失去激情以及痛苦经历不断在头脑中回放和放大。

我不断回忆起那段时间，那时候我正在蓝道星的自由之翼大学做生物医学博士研究，我的研究课题是一种基于「垃圾」基因的生物体组件构建方法。在做研究的那段时间，我迷上了当时很活跃的库图尔·谭米亚斯特的痛苦哲学，其认为人存在的终极目的其实是创造痛苦，不管是自己体验的痛苦还是给予他人的痛苦，对于宇宙和人类的未来而言都是有意义的，因为只有痛苦才能定义我们自己。

那时候我很年轻，还不到 30 岁，是极易受到蛊惑的年纪，就变成了杀人犯。当然，没有任何人知道。在这个庞大到总是对人类而言无限的宇宙中，似乎总是会有人莫名失踪。我的受害人也是这样失踪了，死于我想要给予痛苦的热情。

她的名字是赵风曳醉香，是一个 45 岁的倒向体验派画家，没什么名气。这是她告诉我的信息，但我并不知道「倒向体验派」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她眼里我看起来应该是个良善得体的人，但我却在那片森林里给她创造了痛苦，五个小时之后才最终给予她苦苦哀求想要获得的死亡。我想，构成她身体的粒子大概还在那里徘徊着。

悔恨呀折磨。那痛苦在我眼前，仿佛实时的亲身体验，成了永不停歇的诅咒，指向自我毁灭的唯一结局。

但这一切都是诱因，本来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忘记的东西，真正创造了这种体验的是源自 X 物体的感染意识的病毒。

根据我的观察，X 症状类似于抑郁症，但却无法通过药物或心理咨询进行治疗，因为这种疾病是直接作用于人类意识层面，而非人类肉体的生理机制失调。

自然，当前主流的具身认知思想认为人的意识实际上是人的身体整体所涌现出某种模式，但如今之事却为我们对意识带来了新的体认，我猜想人的意识大概与高维空间存在某种联系。虽然我自然不可能理解这种联系究竟为何，但可以合理地认为人类的意识感染也正是发生在这样的高维空间中——也就是说，人类文明目前正遭受着一场来自高维空间的瘟疫。

猜想。都是猜想。这又如何让人信服呢？

然而作为幺点诗神空的我已经失去了让人信服的动力，我不需要让人信服，这份报告只不过是我用尽最后的精神的一点结果，并不是为了实现什么，因为终究也实现不了什么。

即便如此，我也仍能提出一点也许有助于保存人类和我们的文明的建议。当然，成年人已经无可救药，我们只能选择拯救对世界还一无所知的孩子——将他们送上无法连接文明网的飞船，让没有任何 X 物体相关数据的人工智能抚养他们长大，告诉他们永远不要回来。

银河联邦标准时间 4020 年 314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