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辉纸羽

一

第二天，周辉纸羽站在自由调查联盟在这片空间组装搭建的临时空间站中的救护舱里，看着生命维持箱中的蓝鲸问进的身体，拒绝了刚收到的通信请求。她知道得益于她祖辈们的努力，她现在的条件是绝大多数人类都永远无法企及的，而她也能借助这一点做到很多人永远无法做到的事情。但是，她也知道，和所有人一样，她也有很多事永远无法做到，比如把蓝鲸问进救回来。

「他已经没了，大脑的意识模式已经崩塌，也许某天还能醒来，但也不过就像是写入了随机生成的代码的机器而已，一切的行为都将毫无意义。」自由调查联盟的医生兼生物学家幺点诗神空说。

所以他死了，毫无价值地死了。

「他的身体怎么办？」

「这个会交给法院决定。」

所以他那失去了主人的身体还会继续存活一段时间。

周辉纸羽看着生命维持箱中的蓝鲸问进，忽然有一种恍惚感，就好像过去的一切都忽然变得有些不真实了一样。某一天她也会死，她想到，也许是在某场意外中连尸体也被抹除干净，也许是最终老朽得连机器也无能为力，或者终于到了自己觉得应该寿终正寝的时候便选择了自我终结……不管终究是什么方式什么时间，她终将死去。作为一位调查员，她已经见识过无数的死亡了，但没有任何一个可称得上是优雅的或值得的。

蓝鲸问进死了，这个她曾经仰慕和喜欢过的人现在变成了一坨意识中只剩下神经信号乱流的肉块。周辉纸羽闭上眼睛默哀了十秒钟，然后离开了救护舱。

舱门在身后关闭，她在头脑中命令自己的助理人工智能风铃回拨刚才拒绝的通信。那是自由调查联盟的调查员扈子馨发来的，她现在正在地球。

「有什么新消息？」蓝鲸问进没有寒暄，直接问，毕竟非营利组织自由调查联盟的资金大都直接或间接来自自己，她就相当于事实上的老板，而且她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身份。

「我现在在地球南极伯德斯坦市，我们解码了政府的一个秘密离线数据库，我们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扈子馨说着，开始向周辉纸羽同步一些收集的数据。

这些数据已经经过了扈子馨团队简单的处理，已经简单总结出了一些线索，其中有两个秘密项目尤其引人注意。一是试图借助他们所称的「异种生物体」来升级人类；二是地球政府一个月前秘密地向离这里最近的约十七光年外的太阳系派遣一艘携带了一个传出门的飞船，上面搭载了一位被流放的物理学家沙亚·卡帕科。

「能找到那个传出门对应的传入门吗？」周辉纸羽问。

「已经找到了，但我们还在破解控制密码。」

「我马上过来。」周辉纸羽说。

从这里到达地球南极需要使用两组传送门。首先她需要从这里传出到自由调查联盟总部位于爱因斯坦星的传出门，然后再通过爱因斯坦星连接地球的传送门到达地球轨道。这需要几十分钟时间，也正好可以让周辉纸羽更深入地分析所收到的新数据以及让扈子馨团队破解密码。

根据数据，地球的一个秘密研究团队 53 天前在环地赤道加速器粒子双向传送实验过程中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打开了这个前往「未知区域」的双向传送门。当然，这个实验对周辉纸羽而言算不上什么秘密，早在实验之前十几天她就得到了线人的消息，但她和其他很多知道此事的一样，对此毫不关心也没有毫不必要地公布这些消息。但实验时打开传送门的消息她却并不知道，很可能地球政府当时连很多自己人也隐瞒了，知道的人应该不多。据地球几位科学家的初步猜测，这个传送门的开启可能得到了对面某种存在的「协助」。

一开始，这个传送门并不大，是一个面积仅约为 7.3 平方厘米的椭圆。但不过两个小时，这个传送门就变得不稳定起来。它的形状开始无规律地变化，面积也在这变化中时快时慢地增大。

地球人向这个传送门发送了探测器，发现了一个「悬浮在太空中的巨大球形体」。资料显示，这个球体直径大约三十米，可观测质量为零，材质不明；不发光，但表面各区域的反射波段总是处于变化之中，所以整体在光照下会呈现出斑斓且变动的色彩。

这个巨球体会响应地球人的传递的信息，一开始只是色彩的相应变化，但不久之后就能观察到这个巨球体的形变。但地球人无法理解这些色彩变化和形变所表达的信息。

五天之后，地球人已经做过了自我介绍、表示和平、全面观测等许多事项，但得到的答复不过是随机一般的颜色变化和乱揉捏粘土一般的形状。而这团物质的本质依然是秘。地球人也提出了很多猜想，有的认为这是一团由纳米机器构成的群落，可能是某个文明派遣的无人飞船；有人认为这是在宇宙空间中因为某种机缘巧合进化出来的某种生物，只具备简单的刺激-响应模式；有人认为他们所面对的正是量子随机涨落所产生的一个结果，这个类生物体的东西可能是这个宇宙随机萌发出来的；甚至还有人认为这是地球的粒子传送门实验的意外造物。

为了真正理解这种东西，地球人开始对这个球体进行采样。但结果非常奇怪：不管用什么东西去盛装样品，样品的物质结构都会很快变得和容器的一模一样，但这个过程却无法观测到任何能量变化。

这个东西的存在就像是对人类物理学的无情嘲弄。

几天之后，这个已经被地球人取名为「X」的物体失去了表面彩色近乎全反射反光的外观质地，开始变得「暗淡」起来，似乎整个整体的材质都发生了变化。「似乎是在模拟它曾经接触过的那些采样设施」，数据中一位科学家这样记录到。与此同时，地球人也开始观测到 X 物体的体积开始出现增长，但依然观测不到任何质量。

周辉纸羽注意到，那时候就有一些科学家猜想 X 物体可能是某种高维存在在我们这个三维空间的投影，我们所观察到的只是这个高维存在的一个「截体」，类似于三维物体在二维平面上的「截面」或一维空间上的「截点」。除非我们有办法观测在这种高维存在所处的维度上观测它，否则所有的观测都不过只是盲人摸象——猜测将远多于事实。

周辉纸羽认同这一看法，这实际上正是她当前的所处的事实。

之后，传送门和 X 物体都在继续增长，地球人也采集了更多的样本。但谜题却有增无减，研究也一直毫无进展。

又过了几天，一些地球科学家开始对这些样本进行生物实验，他们发现样本在实验室环境中接触到活体生物组织时也会变得具有类似的生物活性，甚至会出现一定程度上的代谢能力——能够在培养基中缓慢地生长。

地球人全部消失的三天前，发生了一起事故。一位正在近距离研究与 X 物体的通信方法的科学家的运动控制设施突然失控，一头冲向了它，并很快被其发出突然形变的表面吞没。那位科学家的通信也中断了，地球人尝试了使用重型机械剖开 X 物体进行救援，但终究一无所获。

这件事带来了恐惧，因为就在重型机器的工作过程中，X 物体再次发生了质变，变成了一坨活着的肉，然后在机械的攻击下就像人体受伤一样突然喷出血来。

伴随恐惧而来的是一些科学家提出的使用 X 物质来实现人类进化的想法。一个提案中写道：

人类的生物进化早就已经跟不上人类的步伐。目前人类正处于技术进化阶段，我们已经在使用人工智能、机器人和生物技术来增强自身了，但我们人类的基本结构依然还是基于蛋白质的有机物结构。如今，这种新物质为人类的进一步技术进化带来了新的可能性，人类可能借此演化为一种全新的生命形态。而且这项研究也将极大助益地球重回人类文明的核心地位，因为这项研究指出的方向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对人类自身的全面升级，所以将具有前所未有的重要意义。

周辉纸羽浏览了与该提议相关的可行性分析报告以及格外激进的实验策略，然后又查阅了之后两天这方面的实验数据。地球人发现，X 物质样本在变成人体组织模式后再接触其它物质时不会再发生变化，而且这些类人体组织样本中具有神经结构，虽然观测发现其中传递信号都是符合正态分布的随机乱码。

周辉纸羽也注意到地球人也提出了将人类意识接入 X 物体的实验设计，但看起来方案还未成形，他们就都消失了，或者说成了这个所谓的 X 物体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