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陣雨》─第七章

那是個再也普通不過的午日。

前一天晚上楊昇勳主動來找林禹欣，做得比平常都還要激烈。

林禹欣感受到了他的情緒，卻仍一如既往地什麼都沒問，溫柔地接納楊昇勳的一切任性。

結束後，楊昇勳把頭埋在她頸窩，嗓音裡有濃濃的情緒：「對不起....」

林禹欣像是安撫小孩般地摸摸他的頭髮：「沒關係。」

她是自願的，所以沒關係。他們之間也只剩下這個了。

隔日下午宗怡來了電話，「吳筱臻回來了。」

林禹欣想到昨日楊昇勳的反常：「我知道。」

宗怡什麼都沒說地掛了電話。

表面上，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改變，林禹欣還是照常地問候楊昇勳的生活，可是有什麼東西改變了，林禹欣知道，楊昇勳的言談間多了些客氣有禮，甚至比以前更常主動找林禹欣講話，但細微處的曖昧消失了，只剩下生活上的瑣事，她感受到他隻字片語間的試探，以及他不時流瀉出來的心虛。

楊昇勳畢竟是她長期以來注視仰慕著的人，他的任何一點心境轉折，她都可以輕易地察覺。

但林禹欣什麼都沒問，鬧脾氣爭吵從來就不是她會做的事，所以她不過問。

她只傳了封訊息給楊昇勳：「這幾天的直覺告訴我有什麼改變了，如果沒有的話也沒關係，我還是一樣會是你的朋友，你的後盾，如果真有什麼改變的話，我真心地祝福你可以幸福，你值得擁有最美好的祝福。」

楊昇勳直到隔天的下午才回了這封訊息：「謝謝你的關心還有祝福。我有一些改變沒錯，但我現在還在努力一些事情、也在思考一些事情。我會加油的。」

林禹欣看著這封訊息，只覺得有種抽離世俗的平靜，她知道他所說的改變、努力是什麼意思，楊昇勳想要不著痕跡地退回朋友的界線內，原本親密無間的人變成陌生人，原來只需要一封訊息。

五月，梅雨季開始了，不停歇的雨天把日子都泡得發脹，林禹欣的生活一如既往，如齒輪般的將日子推移，偶爾楊昇勳會竄進她的齒輪軸內，她勉力地維持平和地對待他。

來自楊昇勳的問候開始少了，以前雖然也不是多頻繁，但每天至少都會有訊息往來，而漸漸地他開始已讀不回訊息，一開始是一個上午，然後是一天，再來是一個週末。

她彷彿已經看見了局的盡頭，卻又死撐著不想面對，她將決定權交在楊昇勳手中，自己默默地退到一旁觀看結局，她不爭不求，鬧脾氣耍賴都不是她會做的事情，她只是靜靜地看著，等待著盡頭降臨在自己身上。

五月下了整整兩個禮拜的雨。而楊昇勳，也消失了整整兩個禮拜。

那天林禹欣從101大樓吃完飯正要下樓時，看見底下的萬家燈火，她又想起了他帶她去看的那個秘密基地，從那天之後，她時常會回想他看著川流不息的車潮時那寂寞的神情，或許就是那一瞬間，決定讓她陪著他走過一段，陪著他走到她再也無法陪伴為止。

怎麼會就這麼失序了？她當初也只是想要陪他一段，希望他能不再這麼寂寞，怎麼就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怎麼就在面對他的溫柔下，無法自拔地陷溺了？

不是楊昇勳的錯，他沒對不起她，他自始至終都很坦白，是她錯了，她高估自己的冷靜自持，她到底沒有她自己嘴上說的那般瀟灑坦然，她終究做不到毫無期待。

差不多了，林禹欣心裡想。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盡頭。

五月的最後一天，林禹欣收到了宗怡傳的訊息：「他們復合了」。

收到訊息的當下，林禹欣沒有任何情緒反應，她連他的一個身分都沒有，本來就沒有任何資格立場生氣或是難過。

她將本來想做給楊昇勳的手工書，同時也是道別信，壓回抽屜裡，不需要了，什麼都不需要了。

她只是楊昇勳生命裡的一篇番外，說穿了就是拿來驗證男主角最終仍是深愛女主角的可憐女配角，就這樣子。

她想起在日本看見連綿的雪山大谷時，她曾經親手寫了一張明信片給楊昇勳，「很感謝相遇以來的所有，謝謝你一直都在」，原來當時她就已經把要對他說的話都講完了，除了謝謝，她不知道她還能跟他說什麼。

雖然她明白感情這種事情強求不來，並不是付出多少就能夠得到多少回報，她卻還是躊躇著看不開，她一直以為，真心地對待別人，就算不能得到承諾，至少也可以被真誠地對待，但直到關係再也無轉圜餘地的此刻，楊昇勳都沒有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

但有沒有那個答案真的如此重要嗎？若是楊昇勳親口向她認了他和吳筱臻復合了，難道她就不會經受這撕心裂肺的痛了嗎？

說到底她只是不甘心而已，而再多的理智，都敵不過不甘心三個字。

最後，她和宗怡一起去了那間義大利餐廳，她想起當時她就是在那個座位與楊昇勳講了第一句話，她抽出衛生紙給遲到的他擦汗，然後他說了謝謝，就在那時她走入他的生命。

有些人，有些事物，或許還是遠遠地看著就好，有些路，是不是打從一開始就走錯了？

如果從沒遇見他就好了。如果從來沒遇見他……就好了，是這樣嗎？

林禹欣走到餐廳門口，拿起手機打電話給楊昇勳。

電話響了一聲就接了，「嗨，我是林禹欣」，她不確定楊昇勳有沒有刪她電話，所以還是報了名字。

「我知道。」接著是一串長長的沉默，她知道，楊昇勳對她已經無話可說了。

「我真的很感謝與你相遇以來所發生的一切，真的，每一段關係都像是一段旅程，而這段旅程我一直都很開心，最後我想要跟你說，能夠遇見你，愛上你，真的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楊昇勳在電話那頭，什麼話都沒說，林禹欣聽見他點起早已戒了許久的菸。

「就這樣吧，我們不要再聯絡了，再見。」說完啪地一聲按掉電話。

她懂楊昇勳的溫柔，說不出告別的話語，既然如此，就由我來說吧。

就算是現在，她也不曾後悔遇見楊昇勳，每段關係都是一段旅程，是她自願上車陪他一段，現在到了下車的時刻，她也不會忘記曾看過的風景。

她看著玻璃窗上潲上的雨點子，她的臉倒映在窗上浸透了玻璃的涼，更顯得皮膚如石牆般蒼白。

這段關係從一開始就註定是局死棋，只是結局來得猝不及防，才讓人驚惶失措。

她早知道不能善終，是她貪了、痴了，勉強求一個善果，無怪乎落得如此下場。

做不到歲歲相見，但願還能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