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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妳/你恰好喜歡他們,我們或許能聊聊。 朵卡萩/馬奎斯/駱以軍/胡淑雯/莫言/胡遷/卡夫卡/海倫‧菲利浦斯/金愛爛/卡佛/陳春成/卡爾維諾/伊格言/辛波絲卡/德里羅/麥克伊旺/米蘭昆德拉/安妮艾諾/霍桑/波赫士

談卡佛的《大教堂》

都是沒什麼營養的筆記,不建議讀。

後天就是盛浩偉老師的《世紀經典小說解碼》的課,第一堂課講卡佛的《大教堂》,臨時抱佛腳重讀了一遍,匆匆寫下些感想。此篇雖是卡佛的名篇,卻非我喜愛的作品,連標題也無其他作品的張力,很好奇盛浩偉老師將如何解析。

小說開始於一對夫妻正準備接待一位盲人來家中作客。盲人勞勃是妻子的朋友,由此帶出妻子與盲人的交往史,妻子年輕時為錢曾接下為盲人朗讀的工作,所以認識了勞勃。在工作中關係漸漸變得密切,那時她與青梅竹馬結婚,後來不得不跟著前夫東奔西走。工作的最後一天,盲人在妻子同意下撫摸了妻子的臉,透過觸覺更認識了她,作為告別。往後他們總是錄下錄音郵寄給對方,即便離婚又再婚後,妻子仍維持此習慣。在勞勃來訪前,丈夫便極度不悅,酸言酸語,但在你來我往中,雙方放下了心房。故事結束在兩人「看」電視時,勞勃因眼盲,詢問丈夫能否藉由繪畫告訴他大教堂的模樣。於是勞勃的手便搭上了丈夫的手(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解釋),兩人在繪畫中達成了意識的共融。

最簡單(也最無聊)的總結就是這是一篇關於救贖(一個過於泛用而失焦的詞)的小說。卡佛的小說都聚焦於人,深深紮根在角色身上。由此我們可以先由丈夫入手(雖然也想談談妻子,但這角色感覺滿工具的)。

丈夫是典型的傲嬌角色。一來他因勞勃的到訪心煩意亂,言語缺乏善意,且處處留意勞勃與妻子的互動。262頁,提到前夫時,「最先博得她好感的那個男人,那位準軍官,是她青梅竹馬的戀人。所以沒什麼。」這裡的「所以沒什麼」,也就暗示了別的「有什麼」,相較於前夫的那段,丈夫明顯更在意妻子被摸臉後還寫詩紀錄這一行為暗示的曖昧關係,因為他無法為這行為找出合理的解釋,諸如「青梅竹馬」之類的。在265頁提到「我太太又灌輸了我一堆我不怎麼感興趣的細節部分。我倒了杯酒,坐在廚房餐桌旁聽著。片片斷斷的故事逐漸拼湊成形了。」此處細節指盲人的故事,實際上通篇丈夫都用如此不在意的口吻敘述他記憶所及的事情,彷彿一點也不重要,但在細節的呈現上卻又鉅細靡遺,由此可見丈夫內心在意得很,念茲在茲,醋意濃厚。而在267頁,勞勃到來時,作者仔細地描述了雙方的互動,也就意味著丈夫是緊盯著這個畫面的:「我看見我太太邊停車邊笑,那瞎子已經在下車了。那瞎子,想得到嗎,他居然留著落腮鬍!一個留落腮鬍的瞎子!太過分了,我說。」

另一方面,丈夫是因醋意而對盲人不友善,還是本來就帶有偏見,實則很難從文本中得知。唯一可確定的是,他用了不少篇幅去質疑沒有視覺的愛情或快樂如何可能,也開了些不得體的玩笑,如「也許我可以帶他去打保齡球。」

在丈夫與勞勃的交往中,作者使用的是一連串觀察所帶來的震驚,逐漸鬆懈了丈夫的心房。如以下這些偏見/實際的對比:戴墨鏡/沒戴墨鏡,不抽菸/熟練地抽菸,看不見食物/快速進食,盲/感知電視的顏色。透過這些對比,丈夫由封閉(固執己見),逐漸開放(試圖接納新的可能性),由此鋪墊了後續兩人具心靈相通意味的繪畫行為。

在妻子與勞勃熱烈的交談過程中,勞勃也多次轉頭詢問我的想法,可見勞勃其實是個頗為細心之人,這也可以從後面勞勃說的話驗證:「我們還沒有機會好好的聊一聊。明白我的意思嗎?我覺得我和她兩個人霸佔了一整個晚上。」我並不認為文本在此僅展現了勞勃的細心而已,實際上或許也能這樣推測,勞勃是知道丈夫內心對此次來訪的抗拒,所以多次伸出橄欖枝示好,即便已疲憊不堪,也強打精神想在沒有妻子在場的情況下多相處一段時間(不是你想的那樣的絕對不是BL)。

故事到這裡,在277頁處,出現了本篇我認為最重要的段落。熟讀卡佛的讀者或許也會有同感,他總是將非常重要的訊息,藏在極不重要的句子裡,更狡猾的作法,就是只說一次,且不再回頭復述。在此篇,我認為這一段非常重要:「每天晚上我都抽大麻,一個人熬夜,熬到非睡不可的時候才去睡。我和我太太幾乎不曾同時上床過。等我真的睡著的時候,又總是作夢。有時候會從某個夢中驚醒,心亂如麻。」表面上看,此段在解釋為何丈夫願意與勞勃多待一段時間,實際上更有效的解讀應為,此段定位了敘事者。敘事者的生活頹廢破敗(抽大麻),雖然身在婚姻中(我和太太幾乎不曾同時上床),卻孤苦伶仃(一個人熬夜)。日復一日煎熬中,看不到好轉跡象(熬到非睡不可才去睡),即便喘息時,仍被重重包圍(從某個夢中驚醒)。

如果忽略了上述這短短一段(且從前後文來看,幾乎無關聯,故意隱藏意圖),最後手牽手畫畫(好啦BL就BL啦手牽手比較好聽)的場景就失卻了力道。

在這段之後的情節,既順理成章,卻又略顯平淡。電視裡的大教堂解說引起了勞勃的興趣,丈夫便試圖以語言告知他大教堂的模樣,但無論如何敘述,都無法達成。這裡其實微妙地再次讓讀者注意到一個尖銳的難題,即畫面在多大程度上是可譯的,視覺的本質與語言的關係又是什麼,在畫面轉化為語言的過程中,又失去了什麼。我認為,這正是此篇以盲為主題最為合理的設計,不僅僅是情節,而是探討到語言。如果再退後一步來看,這篇小說是以文字(某種語言)來書寫的,所寫的其實也是自身所無法企及或得到滿意詮釋的「觀看行為」。關於這點我暫且沒有更詳盡的想法可供參考。但或許我們可以試著去注意,最後手牽手畫畫的行為,是如何跨越這個障礙,這個障礙既存在於情節之中,同時又是這篇小說自身合理性的跳躍。這種跳躍當然是無法以文字去完成,卻能透過「真空」(或說是沈默)去暗示,由此可見,小說最後當勞勃要丈夫睜開眼睛看看畫時,為何丈夫沒有睜開。勞勃的盲向丈夫指出了需要視覺確認的救贖(「你原先以為自己絕對做不到的。可是你能,不是嗎?」),但丈夫卻在盲的停頓之中被沈默包圍,沈溺於框架之外的黑暗裡無法自拔。

「我的眼睛仍舊閉著。我在我自己的家裡,我知道。但是,我卻覺得自己好像不在任何東西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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