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凯麟
朱凯麟

4 年记者,人在上海

在“同婚元年”参加台湾同志骄傲游行

10 月最后一个周末我到了台湾,回来后写了这篇文章,作为一名大陆同志首次参加骄傲游行的记录 
游行尾声,坐在凯道终点休息的人。摄影/朱凯麟

走过台北第一高的 101 大楼,突然一阵够呛的烟味进到我的鼻子。那是一座燃烧着的香案摆在街口。每逢初二、十六,台湾的工商业者就要以牲礼、金纸拜祭土地公。曾经建筑密度极低的信义区今天已经是台北的金融和商业中心,突然跃升的楼群拔高了低矮城市的天际线,但视线所及,一米高的香案和它弥漫的白烟还在向下求索,让人感到这不是一个高人一等的城市。

2019 年秋天的台北仍然沉浸在「同婚元年」历史性的愉快当中。这是我第二次到台北,专程为了参加 2019 年的台湾同志骄傲游行(Taiwan LGBT Pride)。

「元年」这个词,常被媒体滥用而显得无足轻重,但对同志而言,即便在 2017 年台湾“司法院”大法官释宪之后,许多人仍倍感沉重。唯独每年游行这一天,只有松弛和高兴。我没出什么力就跑来享受,有义务把这一天的经历写下来。

沉重是具体的沉重。正式进入民主流程的平权让人能够确切地看到,厌恶可以被量化。2018 年 11 月,反对同婚的台湾民众发起公投,主要包含“是否同意民法婚姻限定一男一女的结合”、“是否在义务教育阶段实施性别平等教育”两大议题,前者收到的 1100 万票数中,同意票高达 765 万。

公投后一个月,全台统计至少有 9 名同性恋者因绝望而自杀[1]。包括今年被写进蔡依林歌里的《玫瑰少年》叶永鋕在内,这一路都牺牲了太多宝贵生命。叶永鋕生前就读于屏东县高树国中,因为“太娘”遭到同学霸凌,2000 年 4 月 20 日被发现重伤倒在厕所的血泊中。同样在 2000 年,台湾首个公开出柜的男同志祁家威第一次提请对同性婚姻释宪,但未获司法院大法官会议受理。去年的公投结束后,祁家威这么安慰大家:

“从 30 年前,连自己人都不挺自己人。如果那时候投票的话,可能是 1:100,但今天你们看看 1:2……现在这个票数,表面上我们好像是大输,但如果你把全台湾同性恋人口的比例参考进去,我们根本是大赢,有这么多异性恋在支持着我们。”[2]

今年是第十七届台湾同志骄傲游行。据主办方统计,超过 20 万人在这个周六的下午从台北市府广场出发,走上忠孝东路的两条车道,途径 5.5 公里,最后到达总统府前的凯达格兰大道——如果没有 3 个月前大陆颁布的个人自由行禁令,一道高兴的人会更多。回来之后,一个在北京的好朋友对我说,他觉得大陆的同性恋都应该去参加一次骄傲游行。他两年前来台北参加过一次,今年订了机票,但好可惜,没能去。

台湾的同志骄傲游行和欧美不同,通常在 10 月或 11 月举行,而非纪念纽约石墙暴动的 6 月。台湾同志游行是 2003 年有了第一届、第二届开始有了口号(主题是 “唤起公民意识”)、第三届开始有了商业赞助。

你怎么能来?来工作的吗?每个在台北和我聊起来的人都会这么问。7 月 31 日文旅部“及时”的通知一公布,我就到出入境管理局续了签注,当时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说,他们也是中午才接到传真通知。

和市政府高度配合、几乎都会封路的欧美游行相比,台湾只会分配几根车道给游行者,遇到路口时要等红灯,因此队伍常常脱节,也容易被车辆干扰。但好处在于,旁观、路过的市民可以近距离地看到或加入游行。今年,台湾同志游行把往常的多条线路并成一条,当我跟大家一起走在主要商业街的忠孝东路,那种感觉,有点像是大家商量好租下一个巨大片场,逛街购物的路人是群演,打扮成粉色和皮卡丘的我们才是电影主人公,这种感觉,像大堡礁的小丑鱼突然游进太平洋的航道。

进入忠孝东路

1000 份的民主

一年前,我的好朋友兼同事 Liya 从好奇心辞职,回到家乡台湾继续当记者。这次去台北既是参加游行,也是为重聚。Liya 允许我在一栋 101 大楼步行可达的复式公寓白吃白住一周,体验天龙人生活,很受照顾。游行当天,她也有报道任务,我也因此混进了游行前的新闻发布会。

10 月 26 日中午 12 点,人流打着漩涡铺满广场前的彩虹市集,我和 Liya 穿过市集,前往深处报到。我们穿过所有前一天用翘臀和胸肌在信义区各个街口炫耀、又聚集在这的男女,TA 们露出更多肌肤,涂上更多颜色,正午阳光照得人人脸颊发烫,身体发光。据一名大陆来的律师说,那天的人群里藏着几个跨洋追踪同运人士的观察者,不过这么好的太阳下面,谁管他们?

左:Grindr Team,右: 郑智伟在新闻发布会后接受媒体访问

露天的广场,没用麦克风。主办方「台湾同志谘询热线协会」的社工主任郑智伟和其他的同运组织站成一排,郑智伟负责向站成两排的媒体讲话:

“今年游行的主题是「同志好厝边」,台语「邻居」的意思。即使同性婚姻专法通过,社会上对同志的歧视与偏见也不会立刻消失,许多同志是在宣传支持同婚法时,才让身边的人知道是同志……所以今年也是希望让大家都知道,同志可能是所有人的同事、家人、邻居。”

「热线」是台湾第一个立案登记的 LGBT 非政府组织。按其成立的 1998 年来计算,二十一年来台湾在亚洲“同志友善”的形象已经十足鲜明,性别研究学者余燕珊和梁学思将台北称为“酷儿亚洲城市的新想象”。亚洲从此能够想往亚洲,而不是只能跟随欧美。根据 Airbnb 截至 10 月 22 日的统计,游行前后三日在大台北地区的订房人数超过 2.1 万[3],前 10 名客源地依序为台湾、马来西亚、新加坡、香港、美国、菲律宾、泰国、中国大陆和日本。这样的热潮显然也带来了游行开幕讲话中提到的“粉红经济”。

但相比泰国观光局 2013 年提出了「Go Thai,Be Free」,台湾观光局至今没能直接以同志群体为目标发起旅游宣传攻势,2012 年观光局们有过类似尝试,很快遭到太多反对而作罢。

即使这样,许多日本旅社和 LGBT 杂志也开始规划“同志大游行”行程,称台北是“亚洲最临近,最热门的同志旅游地点”。2019 年在大阪举行的同志游行有 1400 人参加;9 月在札幌的游行有 700 人;东京最多,4 月举办时也只有 1.1 万人[4]。今年 7 月,日本参议院改选后诞生了首个公开出柜的参议院石川大我,他也向国会提交了同婚法案,但以如今偏保守的日本国会而言,还是很难。

再看中国大陆,上海骄傲节的 5 公里骄傲跑是目前唯一最“公开”的 LGBT 活动,公开指的是室外、室内的分别。参加者有自主报名,也有赞助企业的员工,名额有限。2019 年的上海骄傲节,跑步人数差不多在 200 人左右。

回到台北——郑智伟讲话完毕,便号召合办和协办单位的代表举着活动 DM 传单一起合影。今年印了 7 种颜色、共计 6 万份 DM,上面分别写了「同志」、「好」、「厝边」、「多元」、「台湾」、「爱」、「民主」的字样,但粉色的「民主」只印了 1000 份。郑智伟介绍,是“因为‘民主’很少,希望大家珍惜得来不易的民主”,讲完这句,大家都笑了。

下午 1 点 30 分,游行开始。每遇到拿着传单发放的志愿者,我跟同行的 Liya、小梦和 Lucy 都随口问,有粉色的吗?队伍洋洋洒洒,刚开始全堵在市府广场边的路口,被迫盯着一只配色诡异的长颈鹿半小时才缓慢通过。走到大马路上,就能看到两边围栏外的市民,有的也身着彩虹元素以示支持,比如这位戴着飞行员眼镜的女士,她超酷。

而在我们前方的是 LesPark 的花车,人气萨克斯手欢欢带领大家街头蹦迪。太开心了,同温层万岁。

Happy Pride!


 「Closets are for Clothes」

来之前我被告知,尽管询问或直接给游行者拍照,TA 们会很高兴:

有一部分同性恋者并不喜欢骄傲游行,也不会参与。有的因为尚未出柜,有的觉得节日狂欢的游行太商业化,或认为骄傲游行是一种对性取向的粗暴炫耀,向外界展示了“不合适的圈内形象”。这种看法和有些恐同者的攻击出奇一致,他们说,“我不反对同性恋,但不应该提倡。”这很荒谬。外部的歧视夹杂 LGBT 社群内部也存在的歧视,让人害怕去炫耀。 在过去,不合适的圈内形象指过于夸张的女性化装扮、奇装异服和裸体,如今还有“完美身材”。即将出发前,市府广场上最吸睛的两队人马,一队是打扮成宠物小精灵、招人喜欢的日本大叔;另一队似乎是一个新近成立的线下男同交友组织,口号是“别再依赖社交软体,我们帮你线下找老公(大意)”。他们请来的肌肉男团不着寸缕,举着巨大的彩虹形气球接受人们合影。这些男性特征爆棚的「老公」切实传达着男同性恋身体和交友上的焦虑——要像超级英雄或 GV 男星那样魁梧、诱惑,又传达出“我有余裕锻炼身材”的讯息。变身文化[5]原本就是男权社会和中产阶级价值观的产物,中产男同性恋拥抱消费主义和主流审美,不光是变得无聊,也失去多元的本来意义。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个身边故事是朋友告诉我的。他高中时期学校里有一个“著名”的异装者,留长发、涂口红、常常穿高跟鞋来上课。几年之后他们在社交网络“偶遇”,发现 TA 已经变成圈内近年最流行的样子:胸肌饱满,眉毛锋利,修剪整齐的一道络腮胡和寸头。如今跟朋友调侃,网络上和夜店里的男同性恋都越长越像,常常脸盲。玩笑开完,大家又飞快地投入到健身房挥汗。一个朋友最近自嘲,“真希望小时候翘体育课的我能看到现在自己在健身房的样子。”

不过今年的队伍里,除了商家邀请的肌肉男团,主动脱得精光的人其实占少数。各类标语中,也已经看不到往年的「我要结婚」、「支持公投」,取而代之的是更多不同形式呈现的议题。用 Liya 的话说,2019 年夏天已经赢很大,“大家都很 Peace。”

“不是所有人都对裸体感到舒适,请谅解。”经过因政治风暴建案停工的台北大巨蛋,正式踏上忠孝东路,我在队伍中间看到有人举着这样一块牌子。

另一边,身材纤细的冠冠穿着丁字裤,几乎全裸。他举的一块牌子解释了自己为何如此打扮:想让大家知道,未必是健美的身体才能裸露。

 Pride Tips:如果在路边遇到举着 Free Hug 牌子,不要害羞,可以尽管跟他/她涌抱 

喂他吃 🍡 

一路走到终点的凯达格兰大道,我真的有点精疲力尽。当晚完全没有力气再去 Gay Club 接着蹦迪(大概只有搭捷运直达终点的人才有)。

但酒还是要喝一下。我约了一位当天没参加游行的台北本地男生,结果他竟然平时在上海工作,周末只是回家办事。上来他问我,自由行取消,你怎么能来?来工作的吗?

跟他约好之后在上海再喝,我就去找 Liya,她正和三位优秀的直男好友痛饮,交流如何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打动男生:

“第一招,喂他吃肉丸。”

“第二招,起身上厕所时,不经意搭住他的肩膀或大腿,产生肢体接触。”

射手男 Mark 话最多,有当下最受同志欢迎的小狗眼,口头禅是“太扯了啦”;设计师 Kelvin 感觉让人很有安全感,据说看到他会忍不住叫学长;会冲浪的小叁是花莲人,可以控制身体让心跳迅速放缓,很有原则。大家都有点喝醉,但很开心。我们换了两家 Bar,第二家店甚至忘了付钱就走。最后,我们到了一间路边的深夜排挡,以台北凉面搭配味增蛋花丸子汤收尾。

热腾腾、带小点酸味的味增蛋花丸子汤在菜单上写作“三合一”。酒后喂肉丸,好吃到流泪。如果这也算一次约会,我真的有被 Mark、小叁和 Kelvin 打动。后来和 Liya 说,托她的福,一次认识 3 位直男朋友,这个数字,对我而言相当于 100 位。更棒的是,他们没一个人,哪怕用眼神询问我作为同志的猎奇问题。谢谢你们,有机会再见!

 花莲的㊙️密 

周末过后,我们到台东的花莲玩了两天。32 万人口的花莲县,让我体验到了跟台北完全不同的夜生活。

台北的夜市最长也只有一条街,花莲的东大门夜市是原住民一条街、自强夜市、福町夜市、各省一条街 4 个夜市的组合。晚上 6 点一到,所有的花莲人好像都集中在这儿了。

逛到 10 点,各个摊位就准时收工,在东大门卖唱的人,也都会在 9 点 50 分左右献上最后一首歌。

这位擅长颤音的闽南语歌手身穿华服,一看就在东大门拥有不俗的地位。她的舞台位于几条夜市交壤的交通要道,舞台由她摆出来围成半圆的小凳子构成,从凳子的数量看,相当于花莲小巨蛋的级别。10 点一到,便见她默默坐上自己的奥迪车离开。

阿树告诉我,几年前东大门夜市着了火,烧掉一片屋棚,原本的这里还要更繁华。

阿树是台南人,五官深邃,肌肉发达,但个子不大,现在在花莲当职业军人。阿树也是公开出柜的男同志,常在网上连载“新兵和班长”的暧昧故事。阿树有个原住民的名字,意思是“湖面上的彩虹”。我们原本约好晚饭后见面, 没想到在东大门夜市偶遇。他正和几个朋友买一顿烧烤,打算带到酒吧去吃。

台北的同志夜店拥挤不堪,几乎没有行动的空间。游行前夜的 G Star Club 挤满外地游客,排队入场需要 40 分钟。舞池中央,所有人整齐划一地跟着 KPOP 音乐跳舞,动作居然全部都会。而在东大门,阿树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唱歌?”

阿树的朋友小圭负责开车,我们去了一家花莲市区里的同志酒吧。黑黝黝的门洞砌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只有门口镶着一块很小的字牌:「秘密」。

「秘密」的空间很大,像从山脚穿过隧道来到巨大溶洞。木制吧台上,放着一本数百页厚的活页点唱簿《畅销金曲欢乐颂》。这本大册子每月都会增加新页码。怀旧金曲们按语言、笔划数排序,用遥控器输入序号,就能点歌。阿树说,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在这里当过酒保。

一进门,阿树就自然地到吧台给大家倒酒。“你喝什么?我不能喝 Bar,喝那个我会放屁。你喝台啤吧。”时间还早,店里的变装皇后还没化妆,舞台空着,整间店只有我们 5 个人和另外一桌顾客——正是适合点歌的时间。

阿树跟他的朋友们一个唱得比一个好。他们也不聊天,不碰杯,只是一首接一首点,一首接一首唱。我不懂注音符号,就让小圭帮忙,点了两首歌。苏打绿《控制狂》的前奏响起,阿树突然放下酒杯,跑上舞台拿起话筒,示意要跟我一起唱:

 控制狂,你到底想怎样,因为你我想要大声唱,WOW oh~WOW WOW~ 
 谁在乎光亮,丢掉自由就是自由的方法,WOW oh~WOW WOW~ 

一曲唱毕,该回酒店了。在门口等了一会车,遇到下楼抽烟的小圭。小圭告诉我,他是饭店业者,平时压力大了就会来「秘密」喝酒唱歌。“花莲还有好几家 Gay Bar。离这里不远的,有一家可以玩飞镖。我以前很喜欢玩飞镖,但是身边的朋友都不爱玩。后来就一直来「秘密」。”

“我帮你叫个车吧,这里不太好打车。喂?「秘密」要一台车,到福容大饭店。你等几分钟,很快就来接你。”

「站岗」

乎乎是我在台湾认识的最后一个同志。我们约在敦南诚品见面。

乎乎有过在北京念文学系研究生的经历,现在回台湾在一家文化公司工作,常到处跑。我们蛮聊得来。跟我一样,他也喜欢拍照(并且不喜欢北京,哈哈哈)。他说,第一次听到“五粮液”这个词,以为是写作“午良夜”,感觉喝完应该会很开心,而台湾人把“液”念成 “Yì”。互相交流了一些刻板印象和北京故事,我问他,你是泰雅族?

“不是,我是原住民,但我不是泰雅族。每次我到台北,都会在社交软件上把资料改成#泰雅。是要帮我一个朋友找人。他被人恶意传播了艾滋。”

他跟我讲了朋友一年多前的遭遇:一名泰雅族男生在台北约见陌生网友,一杯怀疑被下了药的酒喝完,他被强暴。第二天,朋友赤身裸体在大街上醒来,几天后身上就出现了病征,说明对方是病毒浓度极高的携带者。

“那段时间他刚好是要选择医学专业方向的时候,本来要选的外科只能放弃。后来,家里又收到了儿子不需要服役的通知,家人都觉得奇怪,只能编一个理由瞒过去。”事情发生一个月后,他才告诉第一个身边的朋友这段遭遇,也就是乎乎。乎乎去报案,警察说事情过了太久,已经无法调查……所以才有了每到台北就变成泰雅族的乎乎。

把这件事写出来,不是为了引发恐惧。2018 年我和 Liya 一起报道了上海骄傲节 10 周年,因为清楚仍有很多读者不理解骄傲节的意义,文章特别解释,骄傲活动“是在拒绝把性少数人群的问题私人化,从而在公共话语中变得沉默”,里头也包括不敢公开的疾病。

从小学教材的修订到高校里组织化对彩虹的封禁,过去几年,我们对下一代的性别教育愈趋保守。在台湾,不少学校在幸福联盟发起“反对同志教育公投”之后也对性别平等教育的态度变得更加“谨慎”。最紧张的时期,反同团体的宣传车会用扩音器说:“夭寿喔!你们会得艾滋!”

据说祁家威之后打算去全台湾的各个小学站岗,还要穿着招牌彩虹装,挥彩虹旗,护送孩子们上下学。他说,既然教材不编,就借由实际行动让小朋友看到,他们就会去向老师询问,为什么那个爷爷穿成那样子?

游行时最容易被搭讪的办法是带上🐶

「高等」心理学

20 万人是一个够大的数字,容许只穿丁字裤、打扮夸张的人,也容许更多穿着普通衣服的普通面孔。台湾“行政院长”苏贞昌游行当天在 Facebook 上用台语发表影片,向网友喊话,表达的也是相同的意思:“专法实施 5 个月来,阿公阿嬤也没有消失,爸爸还是叫爸爸,妈妈也是叫妈妈。”

今年 61 岁的祁家威除外,他一定醒目。祁家威 17 岁出柜,出生在北京、上海的父母对于他推动同运,只是讲:“跟年轻人谈同性恋可以,不要吓坏长辈”;而祁家威 30 年的伴侣却家中恐同,同婚专法通过,两人仍然无法一起生活。他此次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打算持续保持“不婚”,为了打第三次释宪,要把最后一里路解除。

10 月 26 日整个下午,我一共见到他 2 次。际发全白,标志性的全身彩虹,难以忽视。第一次见他是在新闻发布会开始前的市府广场,祁家威步履轻快,一闪而过。

第二次是在游行后半段,天色泛紫,前方的人群突然爆发欢呼。抬头看,一个瘦弱人影在转角的大楼顶端挥舞彩虹旗,一如三十年来他的无数次挥舞。每次游行或者活动,祁家威都喜欢站在制高点[6]。他解释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低头看东西,会有潜意识,是轻视、鄙视,然后你抬头看东西,潜意识里是敬重、仰视。让人家抬头看,对游行本身的 LGBT 族群来讲,是一个加油鼓励打气的作用。如果真的没有这种高等心理学,为什么情治单位特别怕我上高的地方?他们就怕我影响那种潜意识的东西。”

这话讲得太好,忍不住要整段引用。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在文章开头说,觉得台北不是个高人一等的城市。现在可是打脸了,哈哈哈。

据说我们游行有经过的台北大巨蛋,最深埋在地底 10.5 米,采用了下沉式设计。这是因为大巨蛋盖在国父纪念馆对面,所以才限高。这番“伟人尊敬论”[7]来自柯文哲,属于鬼扯,好让我们清醒地知道,意识形态跟要不要把建筑物盖到地下无关,但搞不好,会跟要不要爬到屋顶很有关系。

为了搭配衣服,我带去台北的鞋子底很硬,脚超痛。仰头望到祁家威挥旗的时候,算上走走停停,差不多已经走了 1 万 5 千多步。人在看比自己高的东西的时候,确实容易被打动,但这时候我已经没力气感动欢呼了,只记得按下快门。这个挥旗的场景,是在我回来以后才反复回想起来的画面。

References

[1] 公投后一个月,全台统计至少有 9 名同性恋者因绝望而自杀: https://www.ettoday.net/news/20181130/1319653.htm

[2] 我们根本是大赢,有这么多异性恋在支持着我们。”: https://www.qdaily.com/articles/58643.html

[3] 游行前后三日在大台北地区的订房人数超过 2.1 万: https://www.upmedia.mg/news_info.php?SerialNo=74031

[4] 2019 年在大阪举行的同志游行有 1400 人参加;9 月在札幌的游行有 700 人;东京最多,4 月举办时也只有 1.1 万人: https://www.dw.com/zh/這裡有家的感覺-台灣同志遊行中的日本面孔/a-51007547

[5] 变身文化: http://www.qdaily.com/articles/37883.html

[6] 每次游行,祁家威都喜欢站在制高点: https://www.rfa.org/mandarin/yataibaodao/gangtai/hx1-05222019120802.html

[7] 柯文哲“伟人尊敬论”: https://udn.com/news/story/7323/3783510


*题图、文内照片如无标注均由作者拍摄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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