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人
许仙人

在人文与科技之间游走。最近在读《出埃及记》。

《柏青哥》:在日朝鲜人的 diaspora

一份在日朝鲜人的家族史

看完《柏青哥》,也就是热门剧集《弹子球游戏》的原著后,我的内心涌出一个词——diaspora

Diaspora,指的是犹太人被迫离开家园,散居在世界各处。他们没能融入新的居住地,也无法返回自己的故土。所以,每当念到这个词,都会有一丝怅然若失的忧郁感,仿佛一只没有脚的小鸟。

《柏青哥》所讲的,也是这么一个背井离乡的移民故事,主角是离我们很近,却不甚熟悉的在日朝鲜人。

「背井离乡」的朝鲜人

上世纪初,朝鲜沦为日本的殖民地。许多朝鲜人去往日本务工,在当地繁衍后代,成为第一代在日朝鲜人。

故事的主人公顺子(剧中译为善慈),便是其中的一员。当时她还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女,跟着新婚丈夫伊萨(剧中译为以撒),从釜山乘船去日本大阪,与伊萨的二哥二嫂一起生活。

人们为什么要背井离乡?

19 世纪末的美国社会学家莱文斯坦(E. G. Ravenstein)提出一个「推拉模型」。也就是说,人口迁移的动力,来自于「推力」和「拉力」的共同作用。这个理论虽然简单,却解释了为什么人们要从一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出于「逃离」和「向往」。

对于顺子来说,这种「推力」显而易见。在遇见丈夫伊萨之前,顺子怀上了海鲜掮客高汉秀(剧中译成高汉水)的孩子。高汉秀有家室,不能娶她。如果顺子在家乡生下孩子,无疑在宣告自己是一个「道德败坏」的女人,孩子将成为受人歧视的私生子,母亲杨金的民宿生意也会受到影响。她迫切想要逃离。

这个时候,当年轻的牧师伊萨提出要娶顺子,无疑是向一个即将被淹没的人伸出了救援之手。顺子抓住了这只手,作为一个女性,她自然而然地失去了做选择的主体性——丈夫去哪,她便跟着去哪。但如果说大阪这个目的地,对顺子不存在任何「拉力」的话,倒也不准确。当顺子还在与高汉秀恋爱时,高汉秀告诉她:

在那里,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几乎每家每户都有电灯和电暖气,可以暖暖和和地过冬。

大阪在顺子心里,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低人一等」的朝鲜人

顺子和丈夫伊萨的阶层差异很大。

顺子出生在釜山边上的一个小岛,家里租房子开民宿,只有两间客房,住着几个娶不起老婆的渔夫。她每天要干各种各样的活。伊萨则来自平壤一个古老的贵族家庭,他和二哥二嫂从小就有仆人伺候,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但来到大阪之后,这种阶层差异瞬间就被抹平了

伊萨的二哥二嫂(约瑟夫妇)住在亚野区,那是一个朝鲜人聚居的贫民窟,里面搭着破破烂烂的棚屋,人和牲畜混住,臭气熏天。当善慈到达住处时,她简直无法相信,约瑟夫妇竟然住在这么破烂的地方

这就是当时的现实。没有日本人愿意把像样的房子租给朝鲜人,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只要是朝鲜人,就会被一视同仁地予以歧视。再加上物价高昂,很多朝鲜家庭不得不挤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更强化了「臭烘烘的朝鲜人」这一刻板印象。

从釜山来到大阪,顺子和孩子虽然逃离了非婚生子的道德压力,却走进了另一种噩梦——无处不在的民族歧视。

「被诅咒」的朝鲜人

如何辨别一个朝鲜人?看他会不会说日语。

这个判别方法,对第一代移民是有效的。伊萨的二哥约瑟,在日本一家饼干工厂当工头,从外表上看,他跟普通日本人没什么区别,但一开口就露馅了——他的日语带着明显的口音。

第二代移民生在日本,长在日本,在日本的学校读书,能说一口地道的日语。可还是免不了因为朝鲜人的身份而遭受歧视,似乎这是一种可遗传的诅咒

顺子的长子诺亚,因为衣服上的泡菜味,被同学起了个「臭蒜头」的绰号,还被老师安排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他非常努力地读书,考上早稻田大学,用力争取的不过是一个普通日本人就拥有的、受人尊重的生活。

顺子的次子摩西,是几家弹子房(Pachinko 柏青哥)的老板。他有足够的财力,把儿子所罗送去读国际学校,跟上流社会的孩子们一起接受教育,却无法改变在所罗门 14 岁生日时,要带他去区公所印指纹、办理外侨登记卡,以免被驱逐出境。

顺子的孙子所罗,就读于美国名校,毕业后回日本工作,却只能用外国人的身份。随后在一场土地交易项目中,被日本老板用完即弃,解雇回家。

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在日朝鲜人,即便祖父母那一辈就来到日本工作和生活,即便父母和自己都在日本出生、长大,依然无法在文化和法律意义上,被这个国家平等对待

几十年前如此,几十年后也是如此。要么离开,要么接受。

无论如何,做个坚强的普通人

很不公平,对吧?但世界就是这样。

说实话,读完《柏青哥》的这两天,我的心情有点低落。无论是书中的角色,还是现实中的我们,都是被时代裹挟的人,能改变的东西很有限。

顺子可能并不明白,为什么朝鲜会被日本殖民,为什么日本人看不起朝鲜人,为什么会爆发第二次世界大战。但事情发生后,她别无选择,只能承受——变成「被殖民的人」、变成「受歧视的人」、变成「惴惴不安的逃难者」。

顺子不是丈夫伊萨那样的理想主义者,他爱上帝、爱众生,愿意成为顺子腹中私生子的父亲,愿意为他人献出一切。最后却被不通音讯地关进监狱 6 年,直到临死前,才被体无完肤地放出来。

顺子也不是初恋情人高汉秀那样的现实主义者,他理性而冷酷,目标直接,手段干脆,利益是他的最高信仰。最后他成为日本关西地区的黑帮大佬,也为顺子一家提供了切实的帮助和保护。

顺子只是个普通人,她没有太多梦想,也没有太多野心,只想好好地照顾家里人,努力地活下去。

如果说世界的纷争不会停止,人与人的对立不会消失;如果说我们无法改变他人,只能改变自己。那至少可以告诉自己,请像顺子一样,坚强地活着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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