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那种」活动

元旦，陪人去参加了一场活动。

大家在一间素食馆集合、吃晚饭。来了 80 多个人，基本上是说白话的老广。

饭后，上了一辆大巴车。活动地点是保密的，车子开向哪里，并不清楚，只知道在一路向西。夜幕中，大巴停在了佛山地界的一条小河旁。下车，周围都是工地，在建的楼盘和吊车像怪物一样耸在不远处，像一片废土。

大家按指引站成三排。前方的小桌上布置好了鲜花、水果和佛像，后方则燃起了香，音箱里响起了佛乐。

这是我第二次稀里糊涂地参加这种活动。

第一次是七、八年前，那时候在成都，十六叫我去鹿野苑石刻博物馆玩。包车的是一个居士团体，我们算是蹭车的。于是莫名其妙有了一种义务感，觉得要跟他们一起做完仪式，才好心安理得地去参观。

他们在博物馆附近找了片草坪，围成一圈，中间放着几笼鸟。当大家合十念经的时候，我看着笼子里那一团团缩着的鸟，内心一阵发毛，感觉自己像在一场异教献祭现场（对不起🧎‍♀️）。

那天晚上的仪轨非常完整，以至于我的人类学之魂又开始熊熊燃烧，一边默记着仪轨流程，一边观察着左右的行为和反应。想起多年前，月婷姐姐带我去参加她们的青年团契，杜公子硬说我是去做调查的。好吧，真的有点条件反射。

大家在齐声唱诵经文，我则像个南郭先生一样，混在队伍里，不知道念，也听不懂（幸好戴着口罩）。右前方有个女的，拿着手机在看经文，字很大（Good），我才瞄到她们念的是《大悲咒》，《大悲咒》的经文是梵文的汉字注音，都是些「摩啰那啰，娑婆诃」，怪不得听不懂😂

我又想起《云水一年》那本书，里面说，念经时不需要知道意思，而是跟周围的声音融成一片。我心里一下就释然了，把这些声音当成音乐在听，还蛮有韵律的。

随后，朋友把仪轨的经文发了给我（亏她想起来了），我便磕磕巴巴地跟着大家一起念。念完《大悲咒》，再念《心经》，然后是《往生咒》，以及其他。念得喉咙干，站得也脚痛。在念到佛陀和菩萨名号的时候，需要顶礼（鞠躬）。虽然我对佛学很感兴趣，但当主持人喊「顶礼」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在抗拒，就像以前去寺庙游览，也从来没想道要拜佛一样。

念得七七八八，终于到了「那个」环节。

三排人，依次去往河边。河的堤岸，是一个 60 度（我乱说的）的斜坡，一边是马路，边上停着三辆卡车，一边是河流。大家面对面站在斜坡上，一起拎着一张长条形的帆布。那张帆布就像一条生路，连接着卡车和河流。等大家站定，准备好，卡车旁的洞口打开，哗啦啦地泄出水流，水里一条条水族，顺着帆布的斜坡，翻腾而下。

放水的时候，力道很大，大家全程不能懈怠，得用力地提着帆布。当这些生命一条条顺着帆布而下的时候，许多人把鲜花的花瓣，抛洒在它们身上，各自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终于明白为什么朋友会多带一件衣服了，放完一车，我的身上溅满了水。

那一车全是大草鱼，下一车则是泥鳅。我站在河边，看那些泥鳅哗啦啦地冲进水里。水面激起了许多白色的泡泡，中间裹着一大片一动不动的泥鳅，缓流而过。我以为泥鳅们都死了，心里五味杂陈了一番，片刻，它们又还魂似的，猛地翻过身，在水里快速地扭动起来。原来是昏过去了呀。

朋友说，这起码有几百斤吧？我说，不止，肯定几千斤。最后收到通知，一万三千斤全部放完。

疫情刚爆发的那一年，我在家里待了三个月，整天和家人对着电视。记得看了一个纪录片，有一集说的就是这种活动，一群人在这边放，另一群人则拿着网在那边捞。这次的活动地点没有公开，也是为了避免有人来捕捞吧。

活动期间，出了一个小插曲，当第一排、第二排过去河堤时，第三排还留在原地念经。这时，突然开来一部警车，组织者马上把音箱关了，剩下的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站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警车从眼前开过。那部警车开得很慢，大家的沉默也越来越深，担心车上的人会看到河堤上正在进行的活动。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最后，车子拐入了一个铁门。

有人突然说：「哎呀，只是路过啦」，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佛乐和念诵又响彻起来。

听朋友说，上个月出台了一部互联网宗教管理规定，不允许在网络上传教。所以组织者在拍照的时候，特地叮嘱大家，把有宗教色彩的物品都收起来，之后在网上交流的时候，也不要提那两个字，直接叫祈福活动就好。脸上一副且办且珍惜的神色。

作为一个局外人，我无奈地笑了。

坐上回程的大巴车，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车窗外，看见两个男人，拿着渔网在河里捞鱼，网兜里已经捞到了一条。无可避免。

但那个时候，我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有需求，就会有供给；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这种慈悲的背后，其实可能并不慈悲。当然，参与者们可能不去思考这些问题。想起以前在学校，有同学说想研究宗教的世俗化。一个教授说，不如研究宗教的非世俗化，这个才是更少有的。

嗯，东西还是要吃的，不浪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