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盈
周家盈

教育及文字工作者,喜歡說故事,也是說書人。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士,英文應用語言學碩士,副修法語,曾就讀於巴黎第一大學。2013年創辦《Slowdown Town》雜誌,提倡放慢生活節奏。著有《書店日常──香港獨立書店在地行旅》、延續篇《書店現場──香港個性書店訪談札記》。網站:https://chowkaying.com

關注香港書店生態,而非疲態

我們看到九十年代以前,樓上書店的傳統格局與一律打折的慣例深入民心。 書價長期打折成為愛書人熟悉的標誌,空間明亮簡潔,選書題材廣泛,也一直專注於書籍買賣。然而近二十年來樓上書店更替交接,現在已無法概括代表本地獨立、小型書店。

要說香港的書店面貌,或許應先了解一些數據資料:首先看人口密度,截至2017年中,香港人口達738.9萬,總面積2,755平方公里。拿北歐第一大國來比較看看,瑞典人口約1000萬,總面積卻是香港的163.3倍。其次是地鋪租金,以樓上書店聚集,人流興旺、購物商業活動繁榮的中心地段旺角來說,街道旁一個750呎的中型單位,月租可達65萬元。你在說笑吧,每個月要賣甚麼書、多少本才可以賺到這個價位?

粗略認知人口與租金的拉鋸戰後,我們可以充分了解,香港地少人多、租金高昂、非國也非城的物理環境,實在令這道書店風景有別於台灣或鄰近城市。那麼閱讀風氣呢?就我個人觀察,連鎖書店近年大多重新裝潢,擴大文具精品、教科書、實用書類的售賣面積,亦見過將旗艦店內劃出一半地方,變成精品專售店,或者出售家庭電器和節慶產品。這反倒跟傳統街角文具書局的經營方式雷同,大型書店即使走藝術文化格調路線,也更趨向雜貨店、百貨公司化。

再來看看其他數字:公共圖書館借閱數目告訴我們,2016年最多人借的中文小說裏,十本有八本是金庸的作品,而非小說類則被旅遊書包攬十大。至於書店情況怎樣呢?香港誠品書店在2016年中公佈五大最受歡迎商品,第一位是龍應台的《大江大海1949》,隨後已是天仁茗茶及紙膠帶等。另外香港出版學會也在2017年中進行一份閱讀調查報告,我不知道這項調查的抽樣及問題設計是否具代表性和有效,但結果也值得參考。1500位受訪者當中,七成有閱讀印刷書籍的習慣。而在沒有閱讀習慣的三成受訪者中,近半數說自己從來不閱讀。所以書店及出版界一直以來的難題是,怎麼讓不看書的人至少走進書店呢?擴大市場這塊餅,書店作為一門理念先行的生意才能繼續。而走進書店及圖書館以後,閱讀習慣將如何持續並深層化呢?當大型書店裏,功能性書籍及消費商品成為主要銷售來源,是否健康的現象?

油麻地百老匯戲院旁的Kubrick書店一隅

閱讀在香港從來不是主流感興趣的事,幾乎每個年代也有人在哀悼書店結業、香港是文化沙漠。從社會教育與大眾媒體中建立的印象中,看書等如讀書,而讀書是名成利的手段,所以你自然不會預期文學作品佔據暢銷書榜主要位置。要經營書店(特別在香港),銷售方式、空間陳列、特色展現、群體經營是重點。換句話說,是看你怎麼賣書,生意頭腦非常重要。這道理放諸很多所謂夕陽行業皆準,像音樂與電影。既是一門生意,也有文化把關的意義。能夠摸索清楚自家商品的特色,發揚光大,讓更多有心人看見,這也是獨立書店經營之道。書店成為讀者甚至與作者自然交流的場域,閱讀便走進生活之中。

因著「交流」二字,獨立書店便彰顯其存在意義。然而直至今天,我仍然未能夠好好定義香港的獨立書店。二樓/樓上書店書店一直是香港的閱讀生態縮影。在摩天大廈聳立的地景中,人們奮力想要與天比齊。閱讀似乎是格格不入的事,書店卻在夾縫中萌芽盛放。書店棲身唐樓第二或更高層數,租金相宜,也能篩選無心買書的遊客。我們看到九十年代以前,樓上書店的傳統格局與一律打折的慣例深入民心。 書價長期打折成為愛書人熟悉的標誌,空間明亮簡潔,選書題材廣泛,也一直專注於書籍買賣。然而近二十年來樓上書店更替交接,現在已無法概括代表本地獨立、小型書店。

我在新書《書店現場--香港 個性書店訪談札記》走訪過程中,看見很多人努力建設心目中理想的書店,甚麼年齡和原因都有,也有些人為此放棄本來職業。比方說,有在田園裏傳遞慢活理念、揉合永續耕種與自然手工藝的書屋;書店創辦人有大學生和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亦有家庭主婦。我也看見營運模式的多元,不只獨力支撐,還有各個團體因著其對書本與傳遞知識的信念,建設有意思的閱讀空間。包括數量驚人的宗教書店,他們面向人群,參與時事社會議題,讓書店成為讀者認識生命可能性的窗口,甚至提供共享工作空間和銷售渠道,讓年輕人發展潛能。或者是酒店開設的藝文空間,經營性質與顧客群也跟其他獨立書店大相逕庭。本地獨立書店按著個人喜好、生意考慮、理念表達,從選書及裝潢展現各式各樣的風格。「二樓書店」、「獨立書店」、「特色書店」、「小書店」、「複合經營書店」等稱呼,根本無法適用於這裏遍地開花的景觀。

親自目擊與聆聽獨立書店的經營故事後,我深切感受到本地獨立書店的多元化,租金、人口與閱讀風氣無阻一束束幼苗綻放成長。縱使傳統樓上書店甚至大型書店也連連叫苦,近年新書店卻是一家接一家的開,仍有人願意栽種閱讀,有些更在短時間後便達至收支平衡。

獨立書店多元化不單單指商場化、走複合式路線這種論述,因為書和咖啡、書與雜貨等手法一直都存在。「獨立書店」的概念,從台灣飄洋過海,其中「獨立」一詞表達自主、自由的精神,主宰了對書店的定義:以至在香港,小本規模、不受財團管控的書店也自然被歸納其中。被媒體和讀者定義為獨立書店的,或於實體空間經營上展現某種特色;或推進社會議題,作為知識分子交流的空間;或經營者的身分更為豐富,從學生、退休人士、關注社區連結的商業機構、宗教團體;或從選書及雜貨中建立鮮明風格、主題,如童書、獨立出版、人文與生活。種種並不限於地理環境、生意模式,更多是看「獨立」如何建構書店,為來訪者製造多樣的閱讀經驗,說人與人、人與書之間的故事。我們的確看見,香港獨立書店的更多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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