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崇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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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廿年,《無間道》作為政治預言

假如1997年前的懷舊浪潮,代表著香港人對將逝的殖民統治浪漫化的懷緬;《無間道》所帶出1997後的殘酷現實,便是要如何強行洗擦過去的記憶和「原罪」。

推出於沙士前後的《無間道》系列,正值香港經濟、以至港產片市道最低迷之際,其空前成功為香港人和電影界均打下一枝強心針。在此之前,劉偉強已是相當成功的商業片導演,其中最受歡迎的作品包括《古惑仔》(1996-1999)系列和《風雲雄霸天下》(1998),皆是成功改編漫畫的重要例子。其後轉而拍夥麥兆輝和莊文強,更組成了堪稱近代港產片的最強組合。

在這個大家早已耳熟能詳的故事中,每名角色都有難以言喻的困窘與無奈。每個人都有不見得光的過去,牽引著各人的生命軌跡,迫使他們甚至不擇手段要把這些過去抹掉;但到頭來揮之不去的宿命和無奈,仍彷如人間地獄般無間輪迴。身分的錯置、迷亂和焦慮,與回歸後香港人的微妙處境,正好形成貼切而荒旦的呼應。

套用《無間道》中劉健明(劉德華)的金句:「我以前冇得揀,但而家想做番好人。」而《無間道II》中倪永孝(吳鎮宇)給出的答案卻是:「出得嚟行,預咗要還!」

在陳永仁(梁朝偉)被槍殺後,陰黑的電梯槽內只見幾個透光的彈孔,成為電影最具標誌性的意象。此外《無間道》系列還會常見天台的場景,構成明顯不過的反差。當臥底原是不能見光的事情,但接頭偏偏選在人跡罕至的天台,陽光普照下彷彿所有真相皆暴露無遺,不見得光的過去終歸還是會曝光。天台與暗室的交錯並行,既對劇情的推展產生重要的作用,亦正好側面反映出這個城市的諸般面相,以至香港人弔詭和宿命的存在。

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的羅永生教授,在《殖民無間道》(2007)一書中甚至以電影系列作為點題標記,指出《無間道》超越了1980年代以來,把臥底寫成悲劇人物的持久傳統。臥底不再單指警方派到匪幫的臥底,也包括黑幫派進警隊的長期臥底,臥底成了一種含意更廣泛的身份錯置的象徵。

假如1997年前的懷舊浪潮,代表著香港人對將逝的殖民統治浪漫化的懷緬;《無間道》所帶出1997後的殘酷現實,便是要如何強行洗擦過去的記憶和「原罪」。套用羅永生的話,香港的後殖民新秩序,「是關於確立香港人的 『正當』 的政治身分;然而確立這身分所需的,卻是 (消滅)記憶的暴力和政治。」

在早已成為經典的《無間道》結局,委身於法理秩序的陳永仁,否決了讓劉健明 「重新做人」的選擇,在羅永生看來,也就是拒絕繼續玩 「勾結」 的遊戲,但這 「勾結」 的遊戲,卻是香港原來的最基本的政治遊戲方式。「勾結遊戲的基礎是含糊性和曖昧性,但回復真正身分的正義嚴辭,都是以消滅含糊和曖昧為代價。香港在回歸國族身分之後,以往各種屬於這個地方的含糊與曖昧都要被迫消除,這是否一場殺身之禍?」

站在2022年,回看20年前《無間道》的政治預言,正好道破了大家不願看見、但最終悉數展露出來的殘酷真相。歷史軌跡彷彿早已命定,只是難以逆料結局竟來突如此迅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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