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崇國
蔡崇國

活在全世界

畫家北島

又見北島

幾個月前在巴黎又見到北島,在他的畫展的開幕式上。他的畫一如他80年代的詩,朦朧、優雅。我也仍然是第一次讀他的詩時的樣子,犯暈,不懂裝懂地微笑著。

然後我們以90後的動作互相微信了。然後他叮叮噹噹地給我發來他的新作舊作。那真是一顆顆珍珠般的精品,讀得心曠神怡,通體舒暢,還想得深沈、笑得大聲。那畫作,這散文,仍然是那麼敏感,詩意的敏感,是對世界,對人類心靈的敏感,所以深刻。而且到底是被好詩洗鍊過的文字,精緻雋永灑脫幽默,還有哀而不傷的惆悵、憂鬱,輕盈如南歐山谷的薄霧,霧中時隱時現的,是在尋找帕那索斯山而不得的繆斯女神。

他的畫和散文也使我安慰。見多了紀念碑一樣的人物,大牛了一陣後就水泥般地固化了,以至於使人們的尊敬總是被唏噓不已的遺憾、尷尬淹沒。北島不是這樣,他像大蟲子變成大蝴蝶,總不斷在變形、更新,活在現在、當下。於是能在喚起記憶的同時,激起人們的期待。如海德格爾說的,他“在”世界中,因此在時間裡。

我們欠北島一屁股債。在他之前,我們是靠讀人民日報社論、講解“毛主席的哲學思想”,至多私下裏再來幾首唐詩宋詞顯擺,去博取女孩的笑。幾年之後,則是背頌一首北島,當然加上一句普希金更好,男同伴會立馬生嫉妒甚至惱火,女孩的眼睛會瞬間柔和、有光彩。那效果,相當於今天你鑽出“奔馳”轎車、千萬豪宅......

鼓起友誼和愛的風帆,從靠說毛澤東到背北岛,這不是傳說的革命是什麼?詩,竟然是這樣創造歷史。

就是這樣,在那枯黃的岁月,北島帶來了綠色的生機,给我们了诗意,而且真是時候。如果我們當時只是小屁孩或已見龍鍾老態,那他再好也陌生。可我們那時正好有一具滾燙、發育剛完成的軀體......讀北島的詩,還大致记住了幾首偶爾去炫耀,无意中就開始有了教养,面孔、身體也柔和、丰富有弹性;還發展了创造和享有友谊、爱情的能力、手段;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你的世界也就改变了。是的,那時也有了普希金、海涅、波德莱尔什么的,但,到底是無法能普及的外國人,且稍一用多了就發酸就是做作,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装B,行不通的。有一位國產的北島,實在是實用、順手。

赞北岛的文章、语言如大海無邊。但幾乎沒人看到它的另一特別功能,這就是他詩歌的治療、療癒。我們大概多少知道维特根斯坦说的話語、哲學的治疗效应,詩歌同,也不同。活在这操淡的地球、社会上,氣死人的事兒人兒你躲也躲不掉,可整天气鼓鼓地像个蛤蟆,那不病才怪。鬱悶了气极了就写吧,可在這國度写作得憋,憋着修饰文字以避免不可捉摸的后果,這更可以憋得爆青筋。如果最后凶猛地打出:卑賤是卑賤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惡氣就出了,很爽的。

這麼些年,多少人靠這金句活了下來,多少人還指望著它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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