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榴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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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迷惑行为观察员

美丽岛的歌(三)爱国主义

You can’t teach patriotism. One starts to develop their patriotism only when they recognize the vastness of their country and the greatness of their ancestors who survived this land. 愛國主義思想是無法被傳授的。一個人只有在認識到自己的故土之遼闊,祖先在此安身立命之不易,才會產生愛國之情。 ——某位加拿大政治家

我在渥太華的機場看到以上箴言,欽慕其智慧。渥太華因位於加拿大的英屬地與法屬地之交界而被立為首都。加拿大除了英法紛爭需要安撫,亦有曾被剝削侵佔的原住民的生態需要保護。機場裡有一處故事板,說最早的最早,原住民教會法國人建造和使用獨木舟,之後划船比賽又成為了法國人熱衷的運動,直到今天,還有人把手工製作獨木舟當作一門藝術。這獨木舟是為人類在這片土地上生存而被發明。它造型優美,實用又輕巧,現在成為魁北克地區乃至整個加拿大的象徵。

那麼加拿大究竟是英國人的,法國人的,還是原住民的?

如今加拿大有了更多的移民。我在加拿大的辦公室裡,常常慚愧地記不住同事的名字。而同事們則都見多識廣:他們既不會為了方便記憶而改一個大眾化的英文名字,也不會勉強別族人去記他們冗長的本名。他們會適當地縮短他們的名字,並找一些諧音來幫我記憶。

我停留那幾日正值加拿大國慶節。那晚,我和美國好友M小姐遊覽至尼加拉瓜大瀑布,等待煙花表演。M小姐自特朗普上任之後一直對自己的祖國憂心忡忡。那時她已移居加拿大,卻生平第一次舉著牌子跑到美國使館前去遊行抗議。她反覆說,“這是我第一次對我國的未來感到恐懼。若我再不做點什麼,我的祖國會變成我無法正視的樣子。” 

所謂愛國之情,是這樣一種奮不顧身想要守護一方土地的勇氣吧。有時候守護是為了抵抗外部的入侵,有時候則是在抗拒內部的腐化。

我們的周圍擠滿了看國慶煙花的人,有遊客也有居民。當煙花綻放出楓葉旗幟的圖案時,多少膚色不同母語不通的人在尖叫歡呼,祝福這片土地呢?

世界歷史其實是連成一片的。同樣是在大航海時代被發現的“新世界”,台灣島可惜既不是美洲那樣原始而廣闊的大陸,也不是在太平洋中央遺世獨立的島嶼。它離中國大陸那麼近,在千萬年前的海平面漲落中數次與福建潮州相連,又數次被海水隔斷。遠古的人類自遷徙到這座島上,便維持了最為原始的社會形態:自給自足,沒有文字,似乎也沒有通用貨幣,社會階層很簡單。中原大陸幾經王朝更迭,哪怕是在文明強盛的唐朝、開疆擴土的元朝,都沒有王孫侯爵來台灣島殖民或文化輸出。甚至因為台島多山而少流域,交通運輸不便,即使是原住民族之間也少有經濟文化往來。島上各族都打魚的打魚,養豬的養豬,各據一方,不曾互通有無。

一直處於政治經濟邊緣的台灣,連對外叫什麼名字都尚待討論。直到西班牙水手的航海日記裡出現了“福爾摩沙島 Ilha Formosa”,然後來了荷蘭的東印度公司。荷蘭人沿用了西班牙人的叫法,福爾摩沙,又譯為美麗島。鄭成功趕走荷蘭人之後,在此割據並期望反清復明,將此地稱為“東都”。而他的兒子鄭經見光復明朝無望,便劃地稱王,更名為“東寧國”。第三代王因奸臣私怨而死,最後亡了國,歸順了康熙。清朝之後按當地土話的發音叫做台灣,是福建省下屬的一個府。之後被清國割讓給日本,在地人為了反抗而成立了台灣共和國,期望藉此獨立。然而一百多天以後共和國便不抵皇軍而消亡了。日屬台灣之後,蔣介石帶著國民黨軍來了,宣稱這裡是中華民國。在這幾百年的變遷中,多的是外來者的強制執行,少的是本土人的自覺自願。

然而幾百年的遷徙、衝突、政權更迭,誰才是外來者,誰又是本土人呢?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每一代的殖民者都在迫使原始社會加速進化。這座島帶著劇痛成長,從原始社會到工業化之後的亞洲四小龍,只花了幾百年:荷蘭和西班牙的殖民者給這座島嶼帶來了農貿物種,以及對外貿易的概念。鄭成功三代子孫帶來了漢文字和漢文化。清朝兩百年統治引來了大批漢族移民開墾屯田。日據時代有了現代文明:鐵路,礦山,學校以及軍隊。要說蔣介石給台灣帶來什麼?我想,是讓台灣躋身於二戰後的國際政治舞台吧。

蔣介石有那種傳統中國帝王都會有的“泱泱大國”之心。他直到戰敗都不願承認他反攻不了中國大陸,所以他直到生命的最後都在爭取讓中華民國作為中國的唯一代表在聯合國有一席之地。可惜,他沒斗過周恩來。尼克松秘密訪華擺了他一道,聯合國的大門就此關上。

然後才有了今天,“中華民國”的字樣在國際上屢被威脅。參加個奧運會也要受阻,國際航班的訂票系統都會作對。要罵蔣介石,罵中共,憤懣起來都很容易。難的是在那些看似一錘定音的瞬間,洞察其背後若干人性的弱點和事件的巧合,堆積,發酵,直到這千鈞一髮。

如今往生的已是過去,而你出生在哪裡?拿著什麼顏色的護照?其實我們大多數人只能祈禱,頒發護照的這個國家,政治清明,國富民強,好讓我們在地球村遊走的時候不受歧視,不被排擠,可以不卑不亢地去接觸別的族群和文化。

那萬一投胎不巧呢?你又有勇氣和能力去改變嗎?

2018年七月,街头满是地方选举候选人广告

上次訪台趕上蔡英文當選,計程車司機向我絮叨了很久對她的不滿。今年趕上議員選舉,大街小巷的樓盤上都掛著候選人的頭像。我饒有興趣地看候選人標語。高雄的候選人多是大學裡的高材生,各種理工科的碩士博士。台北的候選人則多些從政履歷。

1996年台灣首次總統直選至今,二十多年的民主政治,縱然是迂迴曲折,我覺得那也要好過獨裁專制。民主國家的人們有時會羨慕專制國家的效率。我想說,Too young too naive。專制國家意味著好壞都仰賴統治集團能做出英明決斷,民眾不可能有思想自由。而直選則意味著一次次地投票,一次次檢驗你選人的判斷力,也就是一次次的實驗試錯。只要普羅大眾可以批評總統,可以為自己的權益發聲,願意秉持不同的主張去理智論戰,這個國家就有了自我反省的能力。

我能看到,在經歷了這麼多衝擊與碰撞之後,台灣人的自我意識在逐漸覺醒——那種自我意識,漸漸地超越了外省人、本省人、漢人、滿清人、日本人、洋人、原住民等等的狹隘定義,重新整合為一個有些自豪的“我們台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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