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本盛
戚本盛

教師、評論人,也從事教師專業發展工作。

熱鬧過後感到失落:不正常教材2篇

接受如此這般的「正向教育」而成長過來的學生,經歷熱鬧過後又怎會失落呢,他們應該感到那只是「負熱鬧」或「還有熱鬧空間」才對啊!

戚本盛

封面插圖自 Pixabay 下載。

說明

給學生寫文章作教材時,偶然會興之所至鬧着玩的,成品當然不適合用於教學了。以下便是其中二例,兩篇開始時,都是為2016年DSE的命題而作的,該題為:試以「熱鬧過後,我卻感到失落。」為首句,續寫這篇文章。

其一

「熱鬧過後,我卻感到失落。」作為首句來續寫文章的設題,實在不宜作為中學結業公開考試擬題,如果真的這樣出題了,也是應該作廢的。

公開考試講求公平公正,擬題不應對特定群組的學生有利,否則便並不公平,考題不公,是考試的大忌,無論評卷員如何公正,也無法修正,所以理應全題作廢。

那麼,以「熱鬧過後,我卻感到失落。」擬題為甚麼並不公平呢?問題不在「熱鬧」而在「失落」。應考中學結業考試的學生,一般不外乎十七、八歲左右的青年,青年在這個年紀,或快升學,追求學問進境;或將就業,開拓美好未來;或熱戀,享受甜蜜情愛;或單戀,能愛就是幸福;即或失戀,也有美好回憶無限。

他們的生活是那麼充實,那麼光明,希望滿滿,哪來失落垂青?或者有的,要非自製悲情、弄虛作假,就是自困愁城、悲情看人生。換言之,這兩類學生看到「熱鬧過後,我卻感到失落。」這樣的題目,必定佔盡優勢,大部份本著樂觀人生的陽光青年,無論男女,卻會處於弱勢,這樣便是題目不公不義之處,因此,壓根兒不應這樣擬題,擬出了題也應作廢。

也許有人會為這樣的擬題保駕護航說:「題目所說,不是一般的失落,而是熱鬧過後的失落,考生應該可能有此真實感受,因此擬題也不算不合理。」其實呢,此言差矣。一來,教育局推行正向教育已有相當時日,所謂「正向」,就是積極樂觀,管甚麼都要朝好的一面想,例如學業退步了,如果明言退步便屬過於消極,因此應該叫「負增值」;有些學校做得不好,如果教育局官員直接指出便有傷和氣,視學報告寫成為「有進步空間」便誰都可以接受;接受如此這般的「正向教育」而成長過來的學生,經歷熱鬧過後又怎會失落呢,他們應該感到那只是「負熱鬧」或「還有熱鬧空間」才對啊!

那麼,有沒有學生真的感到失落的呢?其他人這樣說尚可謂無知,考評局這樣擬題便可謂大逆不道,因為,這樣一說,是否暗示教育局大力提倡的「正向教育」失敗?考試是要為教育服務,因此,舉辦中學結業試的考評局,在管理教育的教育局面前,是要俯首稱臣的。通過出題引導學生暗指教育局失敗,簡直就是以下犯上,棄絕倫常,如果這不是大逆不道,怎樣才是?

近年社會紛擾,就是因為許多人僭越本份,才會亂事頻仍,恢復古而有之的三綱五常,讓社會成員、組織各安本份,實在急切得緊。人若患上盲腸炎,就要忍痛割掉發炎的盲腸,出了不當的試題,理應像切除盲腸一樣割棄。社會也決不能接受考評局以這樣的擬題誤導莘莘學子,這屬大是大非,不容半點辯論的,任何人稍有理智,都應對這樣的擬題群起而攻之啊!

退一萬步說,有時掛一漏萬、樹有枯枝,假如真的有哪怕是極少數學生真真實實地感到真真正正的失落呢?有人會說:那也不能歸咎考評局啊!不過,即使疑中留情,暫擱批評,這樣的題目也是要反對的。因有利特定群組而不公、間接鼓勵悲情與正能量背道而馳等論點已在上文列舉,茲不再贅。不宜提倡為文造情,也是不得不留意的。現代文學理論中,傅庚生早已論明「為情而造文」之利和「為文而造情」之弊,何其芳也早已對那些「牙痛文學」大加鞭撻,因為存在少數的正向教育失敗者而擬出這樣的題目,無異於削足適履,因為一旦接受這樣的題目,就會變相延續那要不得的傷春悲秋的文人傳統。

在這種傳統中,或說是因為「詩,可以怨」,或者「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一言以蔽之,「詩窮而後工」,這本來是合乎寫作原理的,可是,到了不才文人手上,創作求工心切,於是便自謂窮途潦倒,自甘鬰結之中,其實能有寫作餘暇,能有筆墨餘力,和史遷那樣受刑屈辱,和多少百姓黎民生活於社會底層,實在有天壤之別,這和要求十七、八歲的、人生尚待磨練的青年學生作文有甚麼高遠立意一樣,是自製牙痛,揠苗助長。今天香港的學生,活在祖國日漸而且已經強大的庇蔭下,談的應該是感恩,是快樂,決不是甚麼失落!

綜合以上所論,包括配合青年心理、鼓勵正向教育、不容挑戰教育局、應向強大祖國感恩等各點,筆者在此以「連登仔」的語氣宣佈:必須取消「熱鬧過後,我卻感到失落。」作為首句來續寫文章的設題,廢題之後,對本篇也不應評分,這是對本文、對筆者最大的、比五星星還更有意義的肯定!

其二

熱鬧過後,我卻感到失落。可別笑我天生多情,情愛就好像一串串的夢。夢再甜,也會醒。

大年初二的烟火,的確一年比一年好看,一年比一年壯觀,觀賞的人們也一年比一年的多,氣氛也一年比一年熱鬧。剛才的人潮裏,一心和我相擁而來,卻分手而去,她輕輕在我耳邊一句:「我們分手吧。」輕柔得連那句末的標點都是樸實無華的句號,而不是浮誇激情的嘆號,我還能說甚麼呢?我只能在人潮裏跌宕,未能抽空細看,一刻前的歡愉,瞬間淪為虛空,熱鬧過後,我卻感到失落。

今晚的烟火,是一心和我第三年一起觀看的烟火。第一年,那一年,我們中一,只敢相約,只敢給人群推擁得肩並肩,那感覺,已是如此的讓人難以忘記。第二年,中二了,我倆也只不過是拖着手,那溫暖的手,恰似我們的溫柔。第三年,就是今年,就是今天,我們中三了,我們都十六歲了,我們第一次相擁,這是擁抱十六歲,還是十六歲在燦爛的烟火下擁抱,我竟不能肯定,我只感到她暖暖的體溫,和幽幽的秀髮,清香。

但是我鼓不起勇氣問她用了甚麼洗髮水。我們其實是相識在雨中的。那是一個夏天的早晨,一個下着夏天的雨的早晨,她沒打傘,走到校門前,長長的秀髮已柔柔落下,我看到她的髮便說那有如輕紗,她卻說我笑她,便往我胸口一拳搥打,頓時讓我的心如詩似畫,如醉已麻。我已不懂說話,胡言亂語更多錯字,竟說其實有如剛洗過髮似的,更自居幽默地問她用了甚麼洗髮水,接着便是她的第二搥。我不痛,只是,洗髮水便成為我倆的私語裏的禁忌,決不能提及。

想起我們相逢在雨中,落在她秀髮上的只是微微細雨,留給我的是漂亮動人的美貌,出落如遠離塵俗的幽靈公主,能夠得到她的愛,我只會無限地感恩,哪裏還會諸多疑心,縱然不少同學話裏常常彷彿有餘音,似要提示我不要愛得太深,但我早已以心相印,一想起一心,無主是六神,相愛很難,不愛卻不能!

其實,今晚,已好像早已預告。今晚是舉行多年烟火以來第一次有微雨,天文台說的。分手總要在雨天,也讓人們分不清我臉上的是雨,還是淚。

此刻,在烟火消散之後,在人潮退卻之際。我聽到街上人們的聲音,但聽不出他們說甚麼話,或者有說,只是沒有話,如同人們都在寫作,卻從沒有人讀過那些文章,文章也許沒人分享,分享也沒人細想。如今,大地已沉沒在一片漆黑的孤寂裏,我也只能再細語:「哈囉,黑暗,我的老友!我又來和你互訴衷情,如今我只能和你促膝夜談了!」

白天是短的,黑夜卻漫長,這黑暗的老朋友,竟然如此容易地偷進我的夢,在我的夢裏播下那無語的種子,是曾經以為有所憧憬的夢,現在卻是夢醒時份,這裏有在暗淡的微黃的無語的街燈,在這烟火殘留的霧色裏,落在我的短髮上的雨點,深深地繫着我心的深處,再老套也只能細問:這是雨,還是淚?熱鬧過後,為何給我遺下失落?

也許,也許我應睡一睡,才能再往夢裏尋尋醉。情愛,原來就是一場夢,當初我和一心在烟火下相愛,也許真是太衝動,如今,夢境消失在這歲月中,如同烟火再璀璨,都在片刻中消逝。當年,情愛萌生,不必相擁;今天,縱使相擁,分手誠然不能自控。「有些事,不必問;有些人,不要等。」一心的話是如此冷漠,把這段回憶也一起忘掉,忘掉我一個人在熱鬧過後的街頭向孤冷漆黑的深淵中墜落、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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