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本盛
戚本盛

教師、評論人,也從事教師專業發展工作。

看電影學寫作教材10篇

(编辑过)
2013年前後,我便嘗試過好一些借用電影於寫作教學的設計,既用於自己的教學,也在教師專業發展時與行家分享過,為此也累積了好一些用作教材的篇章。教材不是「範文」,但求過一下寫作癮,也方便佈置教學點子而已。

戚本盛

封面插圖自 Pixabay 下載。

說明

我常以為,教學設計如能投學生所好,卻又不止於迎合而有所提高,那便理想不過了。2013年前後,我便嘗試過好一些借用電影於寫作教學的設計,既用於自己的教學,也在教師專業發展時與行家分享過,為此也累積了好一些用作教材的篇章。教材不是「範文」,但求過一下寫作癮,也方便佈置教學點子而已。以下各篇,即當年為此寫下的教材,歡迎老師採用、賜教。(本文版權授權:署名-非商業性 3.0香港)


安迪的音樂會

(片段:The Shawshank Redemption-Mozart opera scene, 約4')

慈善機構送來一大批舊書外,還有一整箱舊唱片,這是安迪意料之外的。他辛辛苦苦每周寫信到處勸捐,至今已有兩年,兩個月前才第一次收到捐書,而今天竟還有這箱唱片。他自小就很喜歡音樂,自從十歲生日父親送他一台唱機後,他便開始儲起黑膠唱片來,至被判入獄前這廿多年間,大抵已累積過萬張了。來到這裡五年有餘,卻一次像樣的音樂也沒聽過,有的,只是半年一次看那些流行電影的粗疏配樂,更多的是自顧自在心底裡哼著的《快樂頌》,如果連這也沒有,是連自由是甚麼也會忘記得一乾二淨的,安迪常這樣想。

今天這一整箱的唱片,實在是莫大的恩賜。獄卒韋利向來知道安迪守規守矩,從沒出過亂子,反正這是獄長室,貴重的東西早已鎖進夾萬,便連鎖匙也沒放好,只丟在案頭的小鋁盒上,讓安迪獨個兒在點算唱片,自己就溜到獄長辦公套房的便所出恭去,既享受獄長的特權,也乘機掏出那《蜘蛛俠》漫畫書來看個夠。其實安迪是夠自律的,也明白這裡的潛規則,只要不為獄卒們添煩添亂,日子也不會太難過的。況且,這樣大剌剌的溜掉,是不太可能的吧。精算是安迪的專業,這點他可不會算錯。

一張、兩張……安迪點算著那齊齊整整的唱片,不少的外封都殘舊了,有些甚至只餘下一片膠片,連套也沒一個。一邊數著,一邊可喚起不少回憶。有人說,悅耳的音樂其實都是尋找回憶,找到了的叫和諧、共鳴,與回憶不協的,便是荒腔走板,安迪的數算,是否也在尋找憶記呢?忽然,他停住了,這中間的一盒,不就是《費加羅的婚禮》嗎?他拿出這薄薄的一盒來,前前後後的細看唱片的封套,翠綠得春意盎然的,打開細看,各幕的唱片都齊全了,然後他抽出一張來,把上面的一小點灰塵小心翼翼地吹掉。這時,他心生一計,雖有得失,但結算下來,不會有錯的。

唱片黑色的塑料仍然完好無損,音頻的坑紋精緻細膩。直接由第二幕開始吧,他想。把唱片放穩到獄長辦公桌上的唱機後,再放上唱針。他一按鍵,唱片即緩緩地轉動起來,悠揚的樂韻便傳遍了整個辦公室。韋利當然也聽到了,「安迪,你聽到了麼?」他從便所中大叫出來。安迪這才想起韋利,便拿起桌上的鎖匙,走到便所去把門從外邊鎖上了,然後又鎖上辦公室大門的橫閂。

安迪從容不迫的把獄長室內所有廣播開關逐一打開,也不理得開關上的示警的紅燈。一整團的弦樂已經奏起,結合著米高風尖尖的回輸聲,像提醒音樂會的聽眾,從速肅靜就座。這時韋利心知不妙,便趕忙要衝出來,可是門給反鎖著,他只能一邊大力拍打一邊猛叫安迪,這當然妨礙不了他,他早已躺坐到獄長的座椅上,雙手反向捧著後腦,閉目享受羅西娜的獨唱。

這夜,她獨自在房裡。今晚這裡有一個婚禮,讓兩個相愛的人成為眷屬,可是,她自己呢,丈夫早已移情別戀,留下無比的寂寞和憂傷,她的愛情又在哪兒呢?羅西娜的歌聲幽怨而悠長,像要把人間的哀傷,向監獄每一個角落的人細語。

正在操場上蹓躂放風的一、二百人,都駐足傾聽,不約而同他們都仰望高掛的揚聲器,彷彿看到音符,一個接一個的滑翔到空氣中。工場驀地都停頓了,囚犯紛紛仰頭,有的卻閉上眼睛,是朝聖呢,還是默禱?病房裡,臥床的坐了起來,有的甚至走近窗戶,彷彿在追踪天籟的沿流。洗衣房當然沒有例外,密閉的空間剛好是一個偌大的共鳴箱,讓羅西娜的歌聲在這裡迴旋,在每一個囚犯身邊輕舞,其實敢情誰都聽不出這意大利女聲在唱甚麼,但是,有需要明白麼?也許,可以意會,不可言傳,方為至美;也許,這是一隻林間彩鳥,向愛侶呼喚;或是一朵綻放的鮮花,正待傳揚花蜜;囚犯身上的灰衣,都變得輕盈;破舊的工人褲,瞬間碧如藍天。

不過是一首詩節的工夫,獄長和一隊獄卒已經趕到,他大力拍打著門上的玻璃,喝令安迪開門。安迪坐正了身,伸手像要關上唱機了。就這樣聽命了嗎?他在想,也在微笑,望向外邊,平靜溫柔的雙眼,剛好和獄長那焦躁和憤怒的眼神打個照面。安迪完全知道,這不過是片刻的自由,而不是長存的歡暢,但五年以來,屈從實在太多了。獄卒虐打,囚犯侮辱,甚至那次被侵犯後,賴以存活的,不就是心中這一曲一曲的音韻嗎?連他的一雙手,也受盡訕笑,他們笑他的手連繭都沒一個,指甲修得貼貼服服,像個娘娘腔,活該給任何真正的男人欺負。也正是這雙手,給慈善團體寫信勸捐,把《費加羅的婚禮》播放開來,給全監獄的所有囚友辦這麼的一次音樂會。就這麼一次,自由雖然短暫,足可回味再三。

如此安迪並沒有關上唱機,手伸到音量掣上,他調到最大聲去,他凝視著獄長,臉上有勝利的微笑,謙卑而堅定。他完全知道,這樣的一下,已夠他在黑房中多呆三天,但他仍然如此選擇,可以選擇,因為他有自由,得享這自由,付出再高的代價也是值得的,他是會計,當然會計。

獄卒破門進來後,立即把安迪丟在黑房裡關了三個星期。對很多囚犯來說,這是很大的懲罰,對安迪呢?那只不過是歌劇的中場小休,讓聽眾回味嬝嬝餘音,也期待下一幕更大的共鳴。


一個賭徒

(版本A,片段:阿飛正傳-梁朝偉,約2.5')

閣樓陰暗侷促,很靜。一盞燈讓微弱的光混在小窗透進來的夜色裡,映照成一片黯淡的綠,像霉,蔓延著腐敗。窗前是一張籐椅,褐色,抹了一層油光,椅側是窄窄的床,床舖倒算齊整,兩個枕頭很飽滿,下面是褐色的被子。

他在床上坐著,半枝香擱閣在嘴裡,懶洋洋的,隱隱約約,似在奏一曲慢板的波薩諾瓦。他看著指甲,一下一下地銼著,很專注細心,也很純熟,然後伸直了手背細看,像個愛美的女生,欣賞修長的手,左手、右手,都滿意了,便順手抹一下指甲銼。

站起來了,他彎著背,低著頭,本來就個子不高,矮矮的屋頂像要把他壓得更矮,他卻從容不迫。把指甲銼放好,他轉過來從衣架上取下外衣,外衣深深灰灰,有一點兒殘舊,不縐但也不太挺直,夠派用場了,反正不是去婚禮。右邊,左邊,雙手向前一挪,便穿上了,翻妥衣領,拉好衣袖,白白襯衣的袖管,稍稍露出一寸,精確無誤。

香煙仍然含在嘴上,但顯然不夠,他把桌上的兩包,分別放好在上衣兩邊的口袋裡,接著是打火機,那如同女人的指環,可以象徵身份。他還把檯面上的零錢一個一個地撿起,都放進褲袋裡,然後是那叠肥肥脹脹的鈔票,他稍稍扇動了一下,粗略地點算過,總有廿張大鈔吧,放好在上衣的內袋裡,貼貼服服的靠近胸膛,應該最安全。

接著是新簇簇的一包撲克,拿在手中,微微的屈曲一下,等一會兒倒可分發得更順暢,又端詳了一會,正面,反面,雖然熟悉,也得檢查無誤。然後是白白的一張小方巾,翻摺又翻摺,插穩在胸前的衣袋口,在告訴人家,他今晚的約會很隆重,更不要讓人看出,精緻袋巾的主人,竟來自這個發霉般綠啞啞的小閣樓。

最後是頭髮,他拿起梳子,純熟地把黑髮梳得貼服,梳好了,放下梳子,雙手又撫摸一下頭髮,力要輕,不能大,細心呵護,頭髮才能襯出一張俊臉。他可是個美男子,濃密筆直的眉下,有款款情深的雙眼。看看手錶,是時候出發了,然後他拉掉了燈的插頭,一下子這狹窄的房間更狹窄了,只餘終於呼出的灰白的一縷香煙,兩隻手指一彈,煙蒂便丟到窗外,俐落,簡單,轉身,離開,不回頭,再輕柔的提琴也嘎然而止,只留一片漆黑在背後。


一個賭徒

(版本B,文字實驗版。片段:阿飛正傳-梁朝偉,約2.5')

閣樓陰暗侷促,很靜。微弱的燈光混在小窗透進來的夜色裡,成一片黯淡的綠,像霉,蔓延著腐敗。窗前是一張籐椅,褐色,抹一層油光,椅側是一張窄床,床舖倒算齊整,兩個枕頭很飽滿,下面是被子,褐色的。

他在床上坐著,是他,半枝香煙含在嘴裡,沒呼,沒吸,懶洋洋的,隱隱約約,似在奏一曲波薩諾瓦,慢板。他看著指甲,一下,一下地銼著,很專注,很細心,也很純熟,然後伸直了手背細看,像個女生,愛美,欣賞纖纖玉手,左、右,都滿意了,便順手抹一下指甲銼。

站起來,他彎著背,低著頭,本來就個子不高,矮矮的屋頂像要把他迫得更矮,他卻從容,仍然。把指甲銼放好,他轉過來,雙手從衣架上取下外衣,外衣深灰一襲,有一點舊,不縐,也不太挺直,夠派用場了,反正不是去婚禮。右邊,左邊,接著雙手向前一挪,便穿上了,翻妥衣領,拉好衣袖,白白的袖管,稍稍露出一寸,精確無誤。

香煙仍然含在嘴上,但顯然不夠,他把桌上的兩包,分別放好在上衣兩邊的口袋裡,接著是打火機,那是女人的指環,可以象徵身份。他還把零錢從檯面上一個一個地撿起,都放進褲袋裡,然後是那叠鈔票,脹滿,他稍稍扇動了一下,粗略地點算過,總有廿張大鈔吧,放好在上衣的內袋裡,貼貼服服,靠近胸膛,應該最安全。

接著是新簇簇的一包撲克,拿在手中,微微的屈曲一下,等一會兒倒可分發得更順暢,又端詳了一會,正面,反面,雖然熟悉,也得檢查無誤。然後是白白的一張小方巾,翻摺又翻摺,插穩在胸前的衣袋口,在告訴人家,他今晚的約會很隆重,更不要讓人看出,精緻袋巾的主人,竟來自這個發霉般綠啞啞的小閣樓。

最後是頭髮,他拿起梳子,純熟地把黑髮梳得貼服,梳好了,放下梳子,雙手再撫摸一下頭髮,力要輕,不能大,細心呵護,頭髮才能襯出一張俊臉。他可是個美男子,濃密筆直的眉下,有款款情深的眼眸。看看手錶,是時候出發了,然後他拉掉了燈的插頭,一下子這狹窄的房間更狹窄了,只餘他終於呼出來那一縷輕煙,在黯黑夜色裡升起,兩隻手指一彈,煙蒂便丟到窗外,俐落,簡單,轉身,離開,不回頭,提琴再輕柔,也嘎然而止,只留一片漆黑,在背後。


一分鐘的朋友

(片段: 阿飛正傳-一分鐘的朋友,約5.5')

皮鞋與地板一下一下地磨擦,在小賣部的走廊,迴響很空洞,旭仔又來了。隨手便把肩袋放在一旁,他拖著腳步,走到汽水櫃前,啞綠的牆已破落,汽水招紙的紅色已褪得所餘無幾,但仍廝守如舊。他用手指敲得「得」「得」「得」作響,然後選了一瓶汽水,單手在汽水櫃的開瓶器上扣開了瓶蓋,瓶蓋「咔」一聲掉到地上,四周很靜。暗淡的燈光投映到他梳得貼服齊整的黑髮上,是一抹反白,唇上還翹著一枝香煙。

靠到櫃台前來,他眉頭略皺,香煙仍在嘴上,一縷煙隨著話一起吐出來:「多少錢?」他問女店員。「兩毛,瓶子按金加五仙。」女店員的話淡得像白水。

暗黃的時鐘上,指針「嗒」「嗒」「嗒」的轉著,剛好三點正。「你叫甚麼名字?」他問她,說著的時候,又是一縷輕煙。收銀機的鈴聲停了,她愣住了,兩眼立即盯在桌上,像要抓緊一根柱,免得摔倒。然後她逐個銅幣數出來,又一把散落到桌上,看了他一眼,回他說:「為甚麼要告訴你?」然後她走了出來,把空瓶子拿到汽水盤上去。

她的回話或許早已預計得到,帶一點笑意,他轉過來,略低著頭卻又看著她。她把空瓶子放到盤上,清脆作響。雙眼很專注,像要刻意記住每一個瓶口,梳向一邊的頭髮剛好像一個畫框,襯出幼細的臉龐,黑髮剛好垂到肩上,肩膊下是修長的雪白的手臂,她今天穿了一件墨綠的無袖上衣,還有一襲印著暗藍碎花的灰裙,裙擺剛好停在膝上,下面是手臂同樣雪白同樣修長的小腿,然後是一雙破舊得也有一點破落的黑皮鞋。

她在一個一個的撿拾空瓶子,玻璃踫撞在周圍迴蕩,旭仔靠在牆上,兩眼沒離開過她,:「我知你叫甚麼名字。」他淡淡地說,然後回過身來,背向著她,自言自語般:「你叫……你叫蘇麗珍。」蘇麗珍的動作原來已稍稍慢了下來,也有一點亂,亂得掉了一兩個瓶蓋也沒拾起來,聽到他這麼一說,頭便立即轉過來,窗外的一點光線,更仔細地為她的眼窩、她的顴、她的鼻、她的唇描出一個輪廓來。

連忙過來兩步,她雙眼看著旭仔的一張俊臉,問他:「誰告訴你的?」旭仔沒說半句,微笑著靠向了她,讓兩人的氣可以呼在一起般,然後他又移開了,只剩下蘇麗珍一個人低著頭,帶著難解的疑惑,然後他又靠上前來,像跳著一支來來回回的華爾滋。這一次,他的頭靠得更近,近得她帶點慌亂,不敢看他。

這樣,他挺直的鼻樑快要踫到她的黑髮了,然後他輕輕細說,細得快要像耳語:「你今晚會夢見我。」說過,便轉身離開了。蘇麗珍慢慢的轉過身來,白白的雙肩上是有一點兒凌亂的黑髮,她不知所措的眼神追望著他,甚至像在完成那一支華爾滋,她竟踏前了兩步,看著他踏著擦著地板的步離開了,留下一串疑問,和急速心跳的她。


晨光曦微

(片段:The Godfather-Horse head scene, 約2')

晨光曦微,大宅周圍一片寧靜,偶爾才傳來一兩聲蟲鳴。藍藍的天色,在庭園中央泳池的水波上徜徉,噴水池停住了,沒有水,灰白雕像閒閒散散,三三兩兩呆呆地站著,這個清晨根本不用他們來守護。泥黃的高牆下有點點的燈光,初升的太陽穿過樹梢緩緩地溜進花園,一級一級,一層一層的石階,升引向宅內。

宅內主人的睡房一樣寧靜平和,打開了的金黃窗簾長長地垂下,微光透過窗戶,床頭的雕飾反照出一彎一彎幼細的曲線,米黄的被子下,是金黃的脹脹的枕頭,枕上睡著的,是大宅的主人。

主人最初還在熟睡,在床的正中側臥著,然後,在這溫暖的床舖,忽然像有一點點涼,濕漉漉的滲進了他絲質的睡衣裡,他轉過身來,手向後探索,一摸,手更全沾濕了,他抬起頭,不明所以,撐起半身,被子便褪了下來,掀出一小抹紅,被子全褪下了,他張開手一看,全是鮮紅,絲綢睡衣的前幅,也染紅了。

染紅的不只是睡衣,稍稍定神,他猛然坐起,往下再看,被子揭得越開便越見鮮紅,是血,浸滿了被子和下身。他更緊張起來,一把便揚起被子,床上赫然躺著一個馬頭,深褐的毛仍帶光澤,黑黑的瞳孔在直望,齊整的切口裡有鮮紅的肉,肉裡還滲著血。

血紅一片,嚇得他全身顫抖。「呀!呀!」,左手按在床上,後退了一步,看著自己愛駒的頭顱,鮮血淋漓,他驚恐不堪,只管大叫,叫聲響徹房間,再衝過緊鎖的窗門,破窗而出,劃過寂靜的晨空,在黯淡泥黃的大宅上,在曦微晨光裡,徘徊不去。


阿積和爵爺

(片段:Midnight Run-Come fly with me, 約3.5')

飛往侯城的飛機在跑道上剛滑行了沒多久便戛然停止,好一些乘客的杯子差點兒沒打翻。阿積不禁暗罵了一下,他知道這一下可麻煩了,而他也立即盤算,除了飛機,還有甚麼交通工具可以讓他較快地把爵爺押回去。

才不過是兩句鐘前,由制服爵爺的一刻開始,阿積已開始享受拿到賞金後的歡樂。雖然說身為私家偵探,但主要收入其實還是靠捉拿這些通緝犯後得到的懸紅。自五年前辭掉侯城的警察工作,每年總可捉到一兩名,平均每個的賞金總有一兩萬美元,扣除偵探社的開銷,以及支付給前妻的贍養費後,雖不算很緊絀,但手頭也不鬆動,有時想買一瓶好一點的酒,他也會提自己,今時不同往日了,能省一點便省一點。

可是這次爵爺的賞金竟然有廿萬,是平時的十多二十倍,讓他最初以為要捉爵爺一定很棘手,甚至會有危險。可是今天下午潛入爵爺藏身的酒店房間時,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在浴室用鎗指着爵爺,他還怕得要死,連番說:「不要開鎗!不要開鎗!」後來把身體抹乾,穿回衣服時,還一直在顫抖,阿積看着他,難免有一點納罕:這樣一個窩囊兒,幹嗎值廿萬?

阿積當然也管不了那麼多,把爵爺押到機場後,阿積買了兩張頭等的機票。很快便廿萬到手了,今晚這程飛機,的確可以享受一下。頭等客位也真是有錢人的玩意,寛敞得有點兒浪費,跟那侷促得讓人窒息的經濟艙相較,簡直是天與地之比。座位前還有一張小桌子,桌子更鋪了白布,桌上放了一盆紅玫瑰,活像五星酒店般高雅豪華。

阿積向殷勤的空中小姐點了兩份小吃和一杯香檳,便戴起耳機來聽音樂,他還情不自禁地舞動雙手,自得其樂起來。只是,坐在旁邊的爵爺不但沒點甚麼吃喝,整個人還繃得緊緊,眼睛只盯着前方甚麼似的,牙關狠狠地咬着,說「我不坐飛機」的話也含糊得僅僅讓阿積聽到。

「知道了!知道了!小睡一覺,兩小時便到了!」剛才買機票時,爵爺就說有「飛行恐懼」,搭不了飛機。可是阿積要盡快拿到賞金的話,就要盡快把他交到侯城警方手裏,這樣當然要坐飛機,更重要的是,對爵爺他可不信任,阿積雖然已不是警察,但也不會把這些通緝犯看成是甚麼好人。

機長廣播請大家扣好安全帶後,飛機便開始往跑道滑行了,對微微的顫動,乘客都習以為常,但爵爺卻不一樣。他忽然舉起雙手在胸前不斷舞動,好像面前有一隻隱形的魔鬼,他要拼命擋隔似的,他的臉脹紅着,口中唸唸有詞,身體還開始幌動起來。阿積連忙除下耳機,想用手按着爵爺,還連聲說:「冷靜!冷靜!」然而他這樣一說,卻更刺激了爵爺似的,「咔嚓」一聲,爵爺鬆開了安全帶,整個人便從座位中彈跳起來。

他萬分驚恐地跑出了通道,雙手抱着頭在大叫:「太大了!太大了!會掉下來!會掉下來!」四周的乘客都給他驚動了,大家卻一時不知怎樣做才好。空中小姐也嚇得呆在一旁,她站得僵直,卻又不敢上前來。阿積也站起來連忙拉着爵爺,可他塊頭也不小,一時間阻止不了,反變成兩個大男人在拉拉扯扯,有點兒滑稽。

到底是民航客機,爵爺也跑不了往哪裏,就在通道間繞了半圈,阿積便把爵爺按住,硬把他推回座位上去。只是爵爺卻沒停過口,一直在大叫「不坐飛機!不坐飛機!」活像一個討糖果吃的小孩大哭大鬧,乘客都竊竊私語起來,有一兩位大聲喝斥要爵爺坐好,三兩個則向阿積喊話:「你不能強迫他!」「和他下機吧!」

阿積一邊安撫爵爺,一邊向周圍的乘客賠罪:「不好意思!他沒事的!沒事的!」可是,爵爺的臉更紅得泛起一片紫黑來,而且還開始喘着氣,連「不坐……飛……機……」也說得斷斷續續,弱得像快要講不了話似的。「下機吧!鬧出人命呀!」有位女士又高聲說。「不怕!不怕!」阿積連忙說,可是,他的保證沒甚麼用,爵爺整個人跌坐在位子裏,仍在喘氣,仍在呢喃:「不坐……飛機……不坐……」

片刻間,飛機便戛然而止,空中小姐已通報機長,機長在煞停飛機後,便趕下來看個究竟。阿積雖然連忙解釋,但機長堅持要求阿積和爵爺下機,阿積知道法例要求的,也只好把爵爺押下飛機。飛機票的費用泡湯了,頭等艙的醇酒美食也享用不了,他現在想着的只有一件事:怎樣盡快把這個人帶回候城,送交警方。對於爵爺來說,機長的指令彷彿像一帖靈藥,可以使驚恐立即消散,不,不只不再驚恐,眉宇間還好像有一點笑意似的。


課堂上的珍妮

(片段:An Education-Opening, 約2')

不用預先介紹,你也會認得出珍妮,她就是那樣出眾,那樣不同,那就是她,你會猜中。

比方說,放學時站在衛理書院的校門外,你會看到學生蜂湧而出,都是一式的灰絨上衣、白襯衣、結領帶,男生穿灰絨長褲,女生穿灰絨及膝裙。珍妮沒有兩樣,但你要看她的神采。臉蛋圓圓的,她面上常掛着微笑,笑起來還有淺淺的兩個梨渦,走起路來,她常揚眉前望,步履自信踏實,偶然也讓垂在肩上的褐色長髮稍稍迎風吹起。

珍妮今年十八歲,唸中七。那是一間普通中學,中七同學唸的自然是考大學的課程,語文、數學、歷史、化學等等,不過學校也不想學生只為考試死讀書,例如中七便仍有體育課,男生都打球、跑步去,女生則跳跳土風舞、甚至在頭上頂一本書學學步行的儀態之類。

珍妮也愛上學,她的志向是考上牛津,那不容易,但師長都鼓勵她,珍妮也認定先做好自己本份,勤奮、認真、盡力便是。冬天天冷得下雪了,暖暖的被窩真的令人難以抗拒,但珍妮可堅定不移,仍會準時起床、梳洗、出門上學,有時雪花落到髮上、肩上,她輕輕撥開就是,白雪紛飛,擋不了她的意志。

課堂再沉悶一樣難不到珍妮。的確沒法,不是每一課都能精彩吸引,又或許因為內容艱澀,不少同學根本難以明白,有些提不起勁,托着腮,甚至伏到桌上;有些乾脆在看自備的愛情小說;一二則在發白日夢,望向窗外諸多遐想;珍妮卻是少數的例外,她總是腰肢挺直,專注聽課,而且從不讓老師的提問落空,有時珍妮也會因為答得太多而有點兒不好意思的,不過,如果呆得久了,她還是會舉起手來,好像不忍老師的提問在空氣中消散似的。

像這一課英國文學,老師問:「為甚麼全首詩完全看不到一點色彩?」每一道問題,其實宛如紙飛機,如果沒有學生應接,都會輕輕地墜落得沒影沒踪。這一次,又是只有珍妮舉手,老師雖然極力忍耐着,仍禁不住微微地嘆了一口氣。透過厚厚的眼鏡,她的目光橫掃了整班,然後點名說:「珍妮。再來。」

三兩在聽課的同學都轉頭朝她望過來,這時珍妮才放下手來。手舉了一會兒,老師明明見到了,卻又不立即回應,但她明白老師的心意,沒有甚麼怨言,或者也早已習慣。「不是因為詩中主角是盲的嗎?」珍妮答。這豈只是回答老師的問題,簡直就是師生在對話,在交談了。「對!謝謝你,珍妮!」老師點點頭,流露出欣賞、肯定的目光。珍妮則微微一笑,充滿信心。

這就是她,簡單踏實地做一個好學生,唸中七,想考上牛津。在這個時候,誰也猜不到,珍妮將會面對一個完全不能預想的人生抉擇。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片段:An Education-Helpless Jenny, 約5')

校長室裏,珍妮筆直地坐着,她要讓校長知道,坐着的是多年來品學兼優的珍妮。的確,她後悔了,便只好回來,央求校長讓她重讀,讓她參加大學入學考試。她是有信心考上的,高中以來就一直想考上大學,只是半年前想歪了,要退學,還因此而惹怒了校長。

「希望校長准許我回來讀書,考大學。」她鼓氣勇氣地說。直看着珍妮,校長那十年如一日的髮型,像鐵鑄一般堅固,臉容也緊緊的,笑也很勉強。她是可以大罵一頓的,那天,珍妮搶白了一輪後,便奪門而去,跑了回家,校長還沒來得及喝斥,憋了一肚子氣。然而今天,她想到自己到底是一個校長,應有校長的體面,也便優雅但直接地拒絕了珍妮。

沒機會回校繼續學業,哪該怎樣走下去呢?回家的公車上,她苦苦沉思。車轉進了舊城區,她忽然想起陶老師來。陶老師很欣賞自己的,她一直認為自己的英國文學唸得很好,可以找陶老師幫忙嗎?念頭一來,珍妮便趕緊下車去。

陶老師開門讓珍妮進來,珍妮只見簡單的茶水間、飯桌、沙發、鋼琴,書架整整齊齊地排滿了書,牆上掛了好一些小擺設,還有陶老師到各地旅遊的照片,都裝裱在相框裏。「很舒服啊!」珍妮往書架和相片看去,打開了話匣子。

陶老師兩手抱在胸前,邊向茶水間走去邊說:「都不過是平裝書和明信片。」她明顯還在意上次珍妮說要追求生活品質的話。那次是珍妮到外地旅遊回來,在課上大談往博物館看名畫,在歷史古蹟中親歷其境。開了眼界的珍妮,已不能滿足於那些二手的見聞或仿作,陶老師經常在班上談及自己旅遊經歷,又屢屢展示明信片作教材,便不免有一點兒尷尬。

珍妮當然聽得出陶老師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當天一時忘形,把話說過了頭。這時她留意到矮櫃上有一幅當代的油畫,便再攀談:「你也有現代派的畫。」

「你也喜歡嗎?」陶老師正在泡茶時,回過頭來問珍妮。「喜歡的……」珍妮有點猶豫,好像想出甚麼合適的詞語後,又接着說:「仍然。」

「仍然?怎麼你說得像一個智慧老人似的?」陶老師說。「我的確老了,但沒智慧。」她回過頭來看着陶老師,她眼眶已注滿了淚水。「陶老師,我需要你幫忙。」她強忍着,聲音卻不免顫抖。陶老師停下來,別過頭來看着她。「你知道我是多希望你這樣說嗎?」

陶老師的幫忙,其實還是引導珍妮自學,畢竟珍妮原來已很有潛質,很是聰敏。她以自修生的身份報名考試,半年下來天天苦讀。在白天,在黑夜;在家裏,在公車;冬天,在溫暖的初褥下,她在讀在啃;春天,在潮濕的露台上,她來回徘徊在背誦在生吞活剝;有時,不知怎樣全記不了進腦袋,她氣得猛然把書都扔了;有時,她卻緊握着書,一字一句地記下應考的精要。

轉眼間,嫣紅的杜鵑開遍後,便快要踏入初夏。這一個早晨,珍妮如常在家中,和爸媽吃着早餐。爸爸吃完後便上班去,離去前還往珍妮的頭髮摸了一把。也許,在他眼中,這女兒還活像六、七歲似的,然而,十七歲的女孩子,還會喜歡給爸爸弄亂自己的頭髮嗎?

珍妮爸爸離去一會兒後又折返,他手裏拿着一封信,「大學寄來的。」他把信交給珍妮,他和媽媽都難免緊張起來,人都僵硬得像釘在木椅上似的。一來,他們只得珍妮這個女兒;二來,付出了心血多年培育,如果珍妮可以考上大學,可以老懷告慰,甚至可說是放下心頭大石。

珍妮拆了信,打開信紙,很快便讀完了,然後又把信狠狠地重新摺好,才向爸爸遞過去,沒作聲,卻像完成一項任務,獨個兒走到一角坐下來。珍妮爸爸接過信,又轉交給太太。珍妮媽媽又取出信來讀着:「謹通知如下,台端已獲文學院取錄,入讀本大學之英國文學課程。」媽媽的聲音由繃緊到釋放,喜悅是緩緩地滲滿了這個小飯廳。

珍妮坐在一角,默默地看了看爸爸和媽媽,咀角這時才露出隱隱約約的一絲笑意。對於考上大學,她本來便是有信心的,只是年前那次錯誤,失去了學籍,沒有學校課程依循,自學起來便倍加辛苦,也多添了兩分患得患失。熬到今天,也算雨過天清,這封信,彷彿為那過錯贖罪似的。也許,應該忘掉過去,放眼明天了,珍妮不禁想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金山找踢館

(片段:葉問-金山找踢館,00:00-01:40, 約1.5')

早上,陽光和往常一般照著佛山市的大街,大街上也和每天一樣,遊人如鯽,熙來攘往,有匆忙趕路的小伙計,也有慢條斯理的先生太太;道旁樓上掛滿了明亮的招牌,有賣絲綢布匹的,也有西洋眼鏡的,五光十色,好不熱鬧。

忽然,人群中來了五、六個大漢,都是粗眉大眼,滿面鬚根,灰灰褐褐的厚布衫褲上有僕僕風塵,準是走了好幾天的路,數人直直的急步走進了佛山市,像在找甚麼。領頭的大漢截住了一名路人問:「武館街在哪?」路人聽不清那濃濃的外省口音,他唯有再說:「武館呀!」很不耐煩。路人指向前方,大漢們便急不及待,逕直走過去。

武館街其實不是一條街,那兒像四通八達的一塊空地,給數幢樓房圓圓的圍著,樓房地下便是武館,不同的武術派別,不同顏色的旗幟,家家都有弟子在練習,都穿了鮮明的制服,拳腳齊整,虎虎生風,手向前用力,腳向地踏穩,叱喝有聲,好不嚇人。

大漢見了,卻面露喜色。他們在空地中央繞了一個小圈,看著四周武館裡正齊整練習的武師門生,像巡視甚麼,或尋找獵物,其中一個問:「大哥,這麼多武館,先打哪一家?」大哥看中了徒弟都穿著黑色制服的一家,便走過去問:「兄弟,教拳呀?」

中間一個沒穿制服的師傅回過頭來答:「拜師嗎?先進來談。」大哥仍然站著,再問:「誰是館主呀?」師傅說:「我就是館主。」大哥拱起雙拳說:「我是金山找,久聞佛山是武術之鄉,所以專程南下,來切磋武藝,交流心得。」聽到金山找這麼一說,師傅面色一沉說:「來踢館吧!」金山再拱起雙拳說:「指教,指教。」

師傅大聲說:「好。」然後轉過頭去叫徒弟:「你們站在一旁,看我怎樣教訓這個外江佬!」


閃靈

(片段: The Shining-Here's Johnny scene, 約2.5')

版本一

男人在浴室門外,露出猙獰面目。女人在室內,六神無主,她撿起長長的刀,躲到門側一角。男人一邊恫嚇著,一邊舉起斧頭,使勁地劈破房門,室內傳來悽厲的叫喊,手持著刀的女人十分驚懼,門被斧頭劈破了一道縫,不,是一個長長的洞。男人的頭貼近了洞,側著頭看進去,然後伸手入內,要扭開門鎖,女人一個箭步搶前,揮刀割下去,男人的手便割出一條血痕,痛得他慌忙退避。

版本二

男人在浴室門外,露出猙獰面目,滿面于思上,是似笑非笑,令人不寒而慄,半秃的頭下,是凌厲的雙眼,眼光像直穿過去。女人在室內,六神無主,她撿起長長的刀,躲到門側一角。男人一邊恫嚇著,一邊舉起斧頭,使勁地劈破房門,室內傳來悽厲的叫喊,手持著刀的女人十分驚懼,門被斧頭劈破了一道縫,不,是一個長長的洞。男人的頭貼近了洞,側著頭看進去,然後伸手入內,要扭開門鎖,女人一個箭步搶前,揮刀割下去,男人的手便割出一條血痕,痛得他慌忙退避。

版本三

男人在浴室門外,露出猙獰面目。女人在室內,六神無主,她撿起長長的刀,躲到門側一角。男人一邊恫嚇著,一邊要破門進去,他後退了一步,從後向前,揮動斧頭,利斧一下子便越過了男人的頭,向前俯衝,「砰」的一聲便劈破了門。室內傳來悽厲的叫喊,手持著刀的女人十分驚懼,門被斧頭劈破了一道縫,不,是一個長長的洞。男人的頭貼近了洞,側著頭看進去,然後伸手入內,要扭開門鎖,女人一個箭步搶前,揮刀割下去,男人的手便割出一條血痕,痛得他慌忙退避。

版本四

男人在浴室門外,露出猙獰面目。女人在室內,六神無主,她撿起長長的刀,躲到門側一角。男人一邊恫嚇著,一邊舉起斧頭,使勁地劈破房門,房門不敵利斧,旋即破爛,室內傳來悽厲的叫喊,手持著刀的女人十分驚懼,她雙手緊緊地握著刀,喉嚨喊破了,兩眼無助的瞪著一下比一下深入的利斧。門被斧頭劈破了一道縫,不,是一個長長的洞。男人的頭貼近了洞,側著頭看進去,然後伸手入內,要扭開門鎖,女人一個箭步搶前,揮刀割下去,男人的手便割出一條血痕,痛得他慌忙退避。

版本五

男人在浴室門外,露出猙獰面目。女人在室內,六神無主,她撿起長長的刀,躲到門側一角。男人一邊恫嚇著,一邊舉起斧頭,使勁地劈破房門,室內傳來悽厲的叫喊,手持著刀的女人十分驚懼,門被斧頭劈破了一道縫,不,是一個長長的洞。男人的頭像要卡進這個破洞,兩頰迫住了門上破爛的邊,側著頭斜眼看,眼裡盡是一片白,血盆大口已經張開,像一頭狼,要咬噬綿羊。他伸手入內,要扭開門鎖,女人一個箭步搶前,揮刀割下去,男人的手便割出一條血痕,痛得他慌忙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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